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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节 十四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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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穿进了一个恐怖游戏,最终 Boss 问我想怎么死。我:「谢谢,我选择漫长人生后的老死。」Boss:「......」1、我接了一个百万级委托。寻找一名女高中生。然而,目标却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任何一个角落。她在一个游戏里,一个早已下架,又因色情暴力,而在青少年间私下流传的 N18RPG 全息游戏。就调性来看,我认为这是个恐怖游戏。但委托方却强调,这是一个乙女...

我穿进了一个恐怖游戏,最终 Boss 问我想怎么死。

我:「谢谢,我选择漫长人生后的老死。」

Boss:「......」

1、

我接了一个百万级委托。

寻找一名女高中生。

然而,目标却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任何一个角落。

她在一个游戏里,一个早已下架,又因色情暴力,而在青少年间私下流传的 N18RPG 全息游戏。

就调性来看,我认为这是个恐怖游戏。

但委托方却强调,这是一个乙女游戏,所有男性角色都会孜孜不倦地追在我身后,如痴如狂。

进了游戏以后,我很想问他。

追杀,也能叫追吗?

2、

乙女游戏,意为女性向游戏。

形式为一女多男或男追女的恋爱模拟,也因此,玩家大多是女性。

但进了这个游戏的,不论男女,最终都和我被委托的对象一样,迄今昏迷不醒,只能躺在医院里,靠营养液维持生命。

为了钱,我接下了这个自杀式任务,并在通过了一系列精神阈值测试后,收到了委托方寄来的游戏资料:

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画报边角。

画报是水墨画风,设色阴冷,看着令人不太舒服。

往上看,是一座烟雾弥散的大宅,一个年轻女子躺在棺材里,旁边围绕一群身姿修长的年轻男子,为首的那个最为高挑,全身披纱,一手高高指向天空,似乎在下达什么命令。

往下看,除了破损的游戏名,还有一个显眼的扫码下载入口,附一句颜色猩红的广告语,

「即刻下载游戏,享受被美男追逐的快乐!」

标准乙女风格,看起来很媚俗。

我信了委托人的说辞,躺进游戏仓里,选择键入姓名,立即登入。

随着意识渐渐上传,一道轻柔温润的嗓音滑入耳道。

「妻主怕冷,你们也下去陪她吧。」

说话的人似乎有着极高的身份地位。

他一放话,棺材外随即传来凌乱的脚步音,随后便是数道粗暴的呼喝,伴随着众人求饶和濒死挣扎的尖叫声。

对方不为所动,依旧用最轻柔的声音下着最狠毒的命令。

「留全尸,一同下葬。」

我默了。

这什么青少年邪典游戏?

本打算静观其变,但随着一声令下,面前的棺材板居然往上推移,可游戏还没有百分百载入,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啊!

这,直接开局就活葬?!

3、

我刚想大叫,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塞满了东西,吐出来一看,居然是生米粒。

绝了,游戏而已,有必要做这么逼真?

幸而在头顶的棺盖合拢之前,我成功控制手臂,险而又险地插到了那一寸见方的缝隙里,嘴里一边吐米,一边呻吟:「等下......」

「放我出去......」

话音落下,嘈杂的背景音全部停滞了。

「豁」一声,棺材盖被掀开了,有人将我从棺材里扶起来,声音颤抖。

「妻主,可是有心愿未完?」

他戴着头纱,身上也是纱衣,幅摆直垂于地,贴身的布料勾勒出隐约的身体曲线,有种修长窈窕的美感。

就算看不到脸,也能觉出是个绝世大美人。

不得不说,这游戏做得非常真,连头纱和衣纱的细节都不一样。

说话间,我已经完全获得这副身体的掌控权,连忙扶住棺材往外跳,谁知对方一手按住我,声线依旧轻柔。

「您若有心愿,交给子都完成就是,何必受累?」

我几次起身都被他按回去,心下不爽:「你再拦我,我就把你也带走。」

孰料,对方闻言一震。

却是欢喜到浑身颤抖:「妻主,妻主若不嫌弃,我自然愿意!」

好家伙。

这什么畸恋的人设?

我连忙反手抓住他:「开玩笑的,我还没死呢。」

就在对方被我抓住的瞬间,面前弹出一张透明窗口。

人物:裴御,字子都

出身:江城裴家嫡子,精通琴棋书画,经营中馈,他是你的正君,向来对你一往情深,却常因不得你的欢心而独自垂泪。

技能:未开启

物品:未开启

这些内容,显然是游戏里 NPC 的背景解释,除此之外,下方还有一个好感度查询框,附一行血色小字:

当好感度高于 80,将与 NPC 达成心心相映成就。

当好感度低于 0,将有被 NPC 追杀风险,请悉知。

我心下一紧,幸而那对话框解锁后,弹出的数字比例还算不错。

裴御当前好感度:65/100

对方也没辜负这么高的好感,见我不像死人,终于转过弯来,连忙小心地将我搀出了棺材。

再看地上跪着的,的确和宣传画上的一样,是一群颇有姿色的......男人,环肥燕瘦,高挑娇小,什么类型的都有。

这开局差点死一片的恐怖邪典游戏,居然真是乙女向的。

环顾奠厅,布局和一般游戏差不多,绿藻井,白挽联,当中一张大红木棺材,红得几乎能滴血。

再往外看,只见天幕低垂,屋檐外是即将下坠的落日,如雾里看花般轻薄而虚弱,仿佛一张纸糊的光圈。

就在我试图踏出门槛的那一刻,视野里忽然弥漫起一股血雾,浓稠的血浆自四面八方漫溢而出,渐渐在视野里形成了三个大字:

【十四夜】

4、

不得不说,开场动画有点吓人。

但这也不过是个起手式,真正让我纠结的,是标题背后的深意。

十四夜?

是让我在游戏里待十四个晚上的意思?

我感觉一个致人昏迷的游戏绝不会如此简单,但一时也没有更多的线索,只好暂时将念头搁置一旁。

裴御的心意不似作假,我从棺材里爬出来后,他还特地给我把脉,确定我真的复活以后,一手拿着绢帕,伸进面纱里擦了许久的泪。

我没死,那些年轻男子自然也就不用陪葬了。

随后他挥一挥手,众人顿时作鸟兽散。

再看窗外的景色,也随着夕阳的坠落而渐渐昏暗。

裴御将我一直送到闺房,离去前,还贴心嘱咐:「夜里风大,妻主记得紧闭门户。」

听起来,似乎是为我好。

他离开后,我进了房间,进门一张大屏风,旁边还有两张雕刻精细的木椅,西北是小姐的梳洗台子,放着胭脂水粉、各色首饰,再往里是一台千工拔步闺床,两边垂着同色纱幔。

布局没问题,只是家具都是大红色的,贸然闯入的我,仿佛掉进了个大染缸。

不仅如此,床里还镶着一面等身大镜子,将人照得纤毫毕现,镜中的「我」钗鬓满头,穿着一身轻薄的夏裙。

明明是夏天,脖子上为何拴着红丝巾?

我刚要摘下巾子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叩。

「谁?」

「小姐,是小柱子。」

听口气,像是某个仆役。

我正打算夜探小姐香闺,闻言不耐烦:「我休息了,你有什么事?」

「您今晚要招哪位侍君?」

「侍君?」

「是啊!您自己说的,每晚至少一个!」

我:「......」

看来,这角色的设定就是骄奢淫逸。

仆人话音刚落,面前忽然弹出一张透明面板:【邀任意一位侍君共度良宵 0/1】

嘶,红字任务?

权衡之下,我朝门外喊了一声:「我平时最喜欢谁,你就叫谁吧!」

「好咧!」

小柱子答应着,脚步踏踏,似乎是渐渐远去了。

松了口气,我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,只见灰白色的月亮挂在低矮的天穹边缘,大得无法想象,仅凭肉眼,可以将上面隐约的黑点看得分明。

夜晚的景色,似乎比白天更加不祥,我看了一眼,便将窗户紧紧闭拢。

不一会,外面再次响起凌乱的脚步声。

一道纤细柔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:「小姐,阿赤来了。」

5、

我应了。

待开了门才发现,对方不是一个,而是一对双胞胎,看起来娇里娇气,并没什么杀伤力。

待他们解下斗篷,里面只有一件轻飘飘,薄透透,什么也遮不住的纱衣。

.........小姐真会玩。

我没精力应付两个 NPC,便想先打发一个:我今天累了,只需一人伺候,你们谁留下?」

两人面面相觑。

阿赤抱住了旁边的兄弟:「我们不能分开的,妻主,求求你......」

「就一晚上,有什么的?」

说着,我无意瞟到他腰间的红色汗巾,看着有些眼熟,当即伸手一指:「那是何物?」

对方见我发问,怯怯解下汗巾,颤抖地递到我手里。

下一刻,该物品随即弹出一个对话框:

【阿赤和阿碧的纱巾,和他们的主人同样是一对】

一对?

我连忙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纱巾比照,果然一模一样!

我心下咯噔,连忙返身照向床里的镜子,迎着雪亮的月光,只见一条青紫的瘀痕深陷于白皙的脖颈上,几乎要将整个脖子勒断!

卧槽!

身后的双胞胎紧紧抱在一起,一边互相舔舐泪水,一边瑟瑟缩缩求饶:「妻主,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们了吗?」

我还没反应过来,一张苍

白的手掌已经伸到了我面前。

关键是,对方明明站在墙边,手臂却跨越了整个房间,几乎延伸到数米长,这合理吗?

我抖抖索索地将一条汗巾放上去,然而双胞胎并不满意,声音反而更尖利了。

「我们是一对!少一个都不行!」

我刚想把另一条也丢过去,然而两人在难舍难分的拥抱下疯狂尖叫,居然渐渐旋转扭曲起来!

「我们不能分开的,妻主,求求你——」

「求求你啊啊啊——」

这是唯物世界土著难以想象的奇景。

他们的四肢越来越长,滑腻腻地堆积在身体两边,两颗头摇来摆去,细长的脖颈无力垂下,嘴巴渐渐开阖到最大,几乎裂开到胸口!

我没说话。

但我的脚有了自己的意识,主动带我挪到了窗边。

在那人形大鱿鱼反应过来之前,我将剩下的汗巾团成一团,猛地丢向那张融化的面孔。

「走你!」

接着就推开窗户,猛地跳了出去!

6、

说迟但快。

我刚冲出去数米远,身后传来数道劈裂声,房门已轰然倒下!

没办法,我只好沿着回廊往外逃,外面并没有什么仆人,只有空荡荡的冷风穿梭在深夜的园林,还有身后愈来愈近的游动声。

这并不是最可怕的。

最可怕的是,激烈运动会消耗血条!

眼睁睁看着头顶的红色渐渐回缩,我忍不住放慢了脚步,不过数秒,身后那滑腻的声音忽然就近了,一只冰凉黏稠的触手游到我肩上,凄凉的呼唤声在耳畔徘徊。

「妻主,不喜欢阿赤阿碧了啊——」

「妻主啊啊啊——」

我被追得崩溃,回头大骂。

「啊啊啊,啊你个头啊!」

再看前方,昏暗的花木葳蕤处,隐约漏出一线光亮。

我心下一喜,连忙穿过花丛。

可惜对面也是一个人,手提白灯笼,正仰望着硕大如盏的月轮出神。

我连忙抢过灯笼,回头猛挥!

再看身后,那两个娇小的少年已然融合成了一个类鱿鱼的怪物,此刻人立而起,足有两米多高,八只带着手脚的触足插在地面。

一抓一绞,灯笼瞬间成了碎片!

心知要遭,我推一把身旁的人:「愣着干嘛,赶紧跑啊!」

「跑,为何要跑?」

对我焦急的撺掇,对方报以疑惑的口吻。

话音刚落,他猿臂一扬,竟一手掐住了那大鱿鱼的脖子!

此刻,灰白的月光映着那垂地的纱衣,格外飘逸而神秘,对方长身玉立,声音沉冷:「有我在,没人可以伤害妻主!」

话音未落,他三下五除二,瞬间将那东西开膛破肚,黏稠的灰黑色体液奔涌而出,浆汁如瀑布飞溅,喷了我一头一脸!

这还没完。

如手撕鱿鱼般料理完双胞胎,裴御擦了擦手,将那一堆不可描述的物体丢在中庭。

「来人。」

话音未落,花丛小道上便走来两个矮小的人影,垂手立于一旁。

「拿去小厨房,给妻主补补身子。」

我浑身一颤:「不不不不用了。」

裴御闻言转向我,即便罩着头纱,也能感受到那不愉快的目光。

「我我我我最近减肥。」

「哦。」

虽然被拒绝有些不高兴,但对方没有强求,而是默然离去了,背影有些怏怏的。

「等等!」

我连忙拽住那飘扬的纱袖,口吻诚恳。

「要不要一起看月亮?」

7、

为了走完剧情,我不得不将裴御请到附近的石亭里赏月。

毕竟双胞胎没了,任务还要继续。

对方坐于桌后,一双手随意地交叠在桌面,形如白玉,骨节分明,特别是那关节处浑然天成的纹路,简直如艺术品一般优美。

这一双本该调风弄月的手,竟生拆了一个数倍体格的大章鱼?

这背后到底什么逻辑?

夜色迷离,明月流晖。

如果在现实里,这应该是个美好的夜晚,然而我对着不远处沉默的人形怪物,只能昧着良心说土味情话:「月色真美。」

裴御无言。

即便那双眼睛掩映在头纱下,我也能感受到那荧荧而阴冷的注视,只得再接再厉又加了一句:「就像你一样。」

话音落下,面前那双手忽然握紧了:「是吗?」

「是啊。」

「那为什么洞房夜你掀了我的盖头,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我?」

我:「......啊这。」

设计游戏的人脑洞绝了,这自杀式设定就离谱!

我正想用年少无知搪塞过去,对方忽然长叹口气,那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

,横亘在我眼前,如一道黑色深渊。

「也罢......第一次有人邀我看月,莫要虚度良宵了。」

语罢,面板再一次弹出消息:【裴御好感度+5,当前好感度 70/100】

???

这也行?

没等我厘清这背后的逻辑,眼前人淡淡道:「今夜有月,有风,却无乐......子都愿为妻主抚琴。」

说罢,朝阴影里一招手。

下一刻,一架玉琴被仆人呈到面前,而裴御一扬大袖,转轴拨弦,居然真有畅弹一曲的意思。

我见他兴致上来了,也只能姑妄听之,想着等对方弹尽兴了,再从他嘴里套点信息不迟。

谁知琴声流淌,我忽然感觉无比困倦。

全息游戏往往直接刺激大脑,因而五感和现实中的体验区别不大。

几乎只在下一刻,我难以抗拒那愈发浓重的困意,瞬间昏倒在桌面上。

8、

一觉醒来,天已大亮。

我蓦地清醒,竟仍身在园林,衣摆上甚至还沾着露水,裴御却已不见踪影。

幸而打开系统面板,昨夜的任务已完成了。

看来这个 NPC 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,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。

趁着四下无人,我回到小姐闺房,却见楼阁俨然,门窗早已恢复了完整,只是那恐怖双胞胎的汗巾还掉在屋子中间,昭示着昨天不平静的一夜。

我上前捡起汗巾,系统果然弹出了提示:

物品:【阿赤的汗巾】

【浸泡了美少年的香汗,在月光下使用,能看到世界的另外一面】

......原来是掉落奖品。

我有心想试试用法,可惜现在是白天,当下便将汗巾挂在屏风上,红色巾子搭配那画上半卧的提灯仕女,看起来更妖艳了。

左右无事,我索性把房间搜索了一遍。

翻遍了妆奁箱柜,那些日用品并没有异常,只除了墙上一幅两尺长的挂画。那画上似乎是一面竹林,林中立着个瘦长的男人,身穿一件印满了红花的白色长衫。

刚碰到画,系统立即弹出一条注释:

【一幅奇怪的自画像】

除此以外,并没有更多的信息。

正打算仔细研究一会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匆步音,一个颇为尖细的声音在嚷着什么。

谨慎之下,我将门打开一条细缝,却见数人抬着一张大红棺材,正步伐匆忙地穿过中庭。

「都仔细点!」带路的指手画脚,「这备用的棺材,要是再损坏了,老祖宗怕不是要把我们活吃了!」

老祖宗?

备用的棺材?

不是,这棺材不是我昨天躺的那个吗?

心知不能错过任何线索,我连忙上前叫停:「等等!」

「这棺材还有别人用?」

那人一见我,连忙点头哈腰:「小姐!」

「这是备用的棺材,昨天也是凑巧,这才给您躺了一躺,可总该物归原主不是?」

对方满脸堆笑,眼神却冰冷麻木。

我顿时后脑一麻:「你说这棺材是备用的,那到底要给谁用?」

他一愣:「小人什么都没说啊!」

好像打开了某个不祥的开关,这之后,此人不断重复那句话,且速度越来越快。

「小人什么都没说啊!」

「小人什么都没说啊!」

「小人什么都没说啊!」

我忍住那一阵爬上脊背的惊悚,迅速躲回了屋子。

屋外,那大红色的棺材静静停了许久,直到日头西移,送棺的队伍才再次重启,吆喝着离去了。

待他们走了,我再次回到院子,才发现刚才放棺材的地方掉着一张残缺的图片。

从边缘的裁剪来看,这是一张拼图。

画上的年轻女子穿着轻薄纱衣,脖子上还系着红纱带,静静躺在棺材里,宛若沉睡。

也是在拿到拼图的瞬间,系统弹出了提示:

十四夜(1/14)

红字,又见红字。

左右琢磨不透,我打算将拼图藏在小姐闺房里,只是放哪里都不安心,刚把屏风挪到角落,就觉得脑后传来一道视线。

回头看,那屏风上半卧的侍女不知何时变成了坐姿,一对单调的三角眼高高吊着,凶相毕呈。

我麻了,直接将阿赤的汗巾展开,将屏风整个囫囵罩住。

但那阴冷而恶毒的视线并未消失。

我四下转了一圈,这才发现视线来自墙上的挂画——

准确地说,是画中那个男人。

此刻,对方身上的白衣已尽数变红,一双细长的眸更是绷满了血丝,几乎瞬也不瞬地狠盯着我。

我已经没脾气了,径直将画团成一团,丢去角落和鬼屏风作伴去了。

不知不觉,天色擦黑。

也许是游戏的设定原因,这个世界的白昼非常短,随着那灰白的月亮升起,小柱子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门外:「小姐,您今晚要招哪位侍君?」

想都不用想,我直接声嘶力竭。

「裴御,我要裴御!」

9、

夜风呼啸,犹如鬼哭。

门窗被鼓噪得哗哗作响,在这愈发浓稠的诡异里,门外冷冷回了一句:「裴正君今夜不在府中。」

我:「......」

对方又道:「还请小姐换一个。」

不能换了,再换这屋里的怪物都能凑一桌麻将了。

「你让我换我就换,到底谁才是小姐?」我索性强硬起来,「我不管,今晚就要裴正君!办不到你就滚蛋!」

闻言,门外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。

我刚想再问他裴御的去向,房门忽然被哗哗拍响了,是对方在哀求:「小姐,求你换一个吧,要不小柱子就惨了!」

「求你了小姐!」

我充耳不闻,渐渐地,门外的声音变得尖厉而凄凉,浑不似人声。

「求你了小姐!」

「求你了小姐!」

鲜红的木门被激烈撞击着,很快摇摇欲坠,我连忙去墙角搬了屏风抵着,情况果然得到了缓解,再看上面的仕女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,正举起双手做推门状,一双眼还死死瞪着我。

就这样,屋内屋外形成了完美的平衡。

无视那狂躁的的拍门声,我躺回了小姐的闺床——没办法,长久待机,血条也会降低。

就这样,苦熬一夜的我,终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。

鸡鸣声一起,捶门声立即停了。

随后响起的是一声嘶哑而漫长的嗥叫,仿佛心有不甘,又仿佛怒诉着谁。

一切平静后,我搬走屏风,打开了门,然而外面并没有什么人,只有一摊灰黑色脓液,散发出刺鼻的恶臭。

我正要掩鼻跨过去,不远处「吱呀」一声,院门开了,裴御一声玉色长衣,头纱披面,正从院外遥遥看来。

美人之美,有的在皮,有的在骨。

而对眼前人来说,完全不需要看脸,便可领略那一身如霜雪隽永的风姿。

我跳过那摊不明液体,落地时差点滑倒,对方连忙过来,一阵风似的将我扶在了臂弯里。

「妻主,小心。」

声线仍然清润温和。

闻言,我一甩脸子,径直将人推开了。

「昨夜,你去了哪里?」

10、

氛围胶着,许久,裴御开口了:「为何这么问?」

「我既是你妻主,怎么不能问?」

许是从未见过这种操作,对方陷入了沉默。

我有心想戳破他伪善的面孔,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,当下眼眶渐渐湿润:「你要真在意我,怎会彻夜未归,将我一人扔在府里?

「可见往日都是骗我,诳我,耍我,呜呜!」

说着,我径直捂住脸,大放悲声。

裴御被我哭得浑身僵直,一只手滞在半空,半晌才机械地拍我后背:「莫哭了,是我错了。」

我一反手,抓住他不放:「认错就行了?

「不行,你必须补偿我!」

透过面纱,隐约能看到面前人五官不动,面无表情:「哦,妻主想要什么补偿?」

见他没有发难的意思,我连忙打蛇随棍上:「......我要重新布置闺房。」

出乎意料,他居然同意了。

当日,便令仆人将那些奇怪的家具统统丢去了院外。

我正打算把那幅画也丢掉,本来袖手旁观的裴御忽然反对:「你若丢了,这画的主人定然会非常生气。」

平平常常一句话,背后却隐含诡异,我忙将画捡起:「你知道这是谁的画?」

他点头:「这画风,一看就是你嫡亲的兄长。

「他喜欢用鲜血和墨,在城里也算有点名气,我早劝过你,可你总是不管不顾,强夺他最得意的作品,早晚会伤了兄妹和气。」

听他一语道出线索,我感动地挽住他手臂:「我错了,夫君。」

裴御:「......」

「等等,你叫我什么?」

「夫君啊。」

面前人愣了半晌,忽然将手伸进面纱,长叹一声:

「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夫君。」

话音刚落,面前忽然弹出一页系统面板:【裴御好感度+5,当前好感度 75/100】

见状,我连忙拉着他往外走:「冤家宜解不宜结,夫君,要不你现在就带我去兄长那,向他赔礼道歉吧!」

11、

裴御没有拒绝。

这之后,他带着我出了院子,穿过中庭,来到一处竹林。

此时,画中的男子一身白衣都已变红,那猩红色似乎还有流动的趋势,

正渐渐向画框附近漫溢。

想也知道,这血色一旦溢出画框,定然没好事。

走了约一炷香时间,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俊俏的白衣男子,他撑着红伞,脸色更是苍白得过分,瘦长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,感觉时刻会被风吹上天。

甫一见人,裴御站住了,似乎颇有忌惮。

两人(怪物)之间维持着一定距离,遥遥对峙着,这王不见王的画面竟莫名有点燃。

我拿着画卷上前,佯装打招呼:「许久不见,兄长怎的又清减了?」

碰到对方的一瞬间,系统立即弹出面板。

人物:苏招妹

出身:大城苏家嫡子,擅作画,然而大部分作品都被自己的妹妹抢走,对外署上自己的大名,以博得才女的虚荣名气。

相关物品:一副诡异的自画像

好感度:-20/100

这尼玛,好感度还能是负数?

对了,之前系统有提示,一旦好感度低于 0,将随时会被 NPC 追杀!

思及至此,我不禁脊背发麻。

面前,苏招妹没有焦距的视线涣散地投来,如一具麻木的尸体,不知何时,他那身白衣已经染上了点点红花,且那花的面积还在扩大——这他妈分明不是花,而是一件血衣啊!

我一颤,连忙将那画轴塞到对方手里。

「哥,我错了,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。」

12、

为了博取「兄长」的原谅,还了画后,我弯腰一揖:「从前小妹年少无知,冒充兄长才名在外招摇撞骗,委实犯了大错!

「小妹深知罪过,明日便去画肆澄清,将一切盛名归还,还望兄长原谅!」

沉默。

长久的沉默。

我弯得腰都酸了,苏招妹终于启唇,声音如死尸般冰冷僵硬:「你抢了我那么多画,如今忽然就知错了?」

我连忙起身,握住面前人灰白的双手,声音哽咽:「不敢诓骗兄长!

「实是小妹渐渐知事,心中惭愧,不敢面对兄长......」

苏招妹听我甜言蜜语(信口雌黄),面色不动,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见他无动于衷,我一狠心,又加了一把火:「要不,兄长以后别叫招妹了,就叫绝妹吧。

「您就当和小妹断绝了关系,从此一刀两断,如何?」

兄弟,您改名苏忘妹,苏灭妹都可以,只要别再惦记我就行!

孰料,面前人沉吟良久,却是冷笑一声:

「倒也不必如此。」

之后,他将那画幅一卷,缓缓塞进了大袖里:「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」

随着这一动作,系统再次推送了消息:

【苏招妹好感度+10,当前好感度:-10/100】

这便是接受的意思了。

见这招有效,我趁热打铁,让仆役搬来了鬼屏风:「兄长,小妹是个粗人,这物件给我也白瞎,不如送给你吧。

「我瞧这屏风是个雅物,倒和你很相配呢!」

——毕竟和他的画风差不多,都是些阴间玩意儿。

苏招妹闻言,一双死寂的眼睛投向屏风,口唇翕动:「这是大家遗作,你真要送给我?」

「那是自然!」

见我点头如捣蒜,对方一双眼盯着屏风,紫色的唇轻轻扯了扯:

「也罢,就信你这一回。」

话音刚落,系统又给我推消息了:【苏招妹好感度+20,当前好感度:10/100】

呴,真是大手笔!

看来这屏风很对他口味,因为对方合起手中红伞,竟转头搁在了我手里:「小妹,黄梅天到了,兄长送你一把伞。」

说着,那紫色的唇扯开一丝弧度。

「怕淋雨,便撑着它吧。」

13、

「亲哥啊,血浓于水啊!」

临走前,感激涕零的我抓着苏招妹膀子摇了许久,还招呼他有空再聚。

回头的路上,裴御见我手拿红伞,略感意外:「他送你的?」

我点头。

和我理解的一样,这游戏虽然假男作女,阴阳颠倒,但在混乱与恐怖中,又似乎存在某种秩序与逻辑。

譬如强与弱,嫡与庶,尊与卑。

也因此遵循了它的规则的我,得到了第一个甜头。

物品:【苏招妹的原谅】

【迷离月色下,清凉夜风里,打着伞的你似乎隐形了。】

这似乎是一个辅助型道具,伞打开后,里面又掉出一张拼图,里面画着一个站在竹林里,浑身浴血的男人。

和裴御作别后,我回到了小姐闺房,这里掘地三尺,改头换面,已然被我彻底改造成了一个安全屋。

今晚,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。

只是刚躺下不久,屋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和两道尖细的人声:

「小姐,小口小目来报到了。

「您今晚要招哪位侍君侍寝?」

我:「。」

这万恶的杀人游戏。

14、

毫无疑议,我报出了裴御的名字。

两人应声离去,走到中庭,又忍不住回头看:「咦,哪来的脚步声?」

「你肯定听错了。」

他们推搡一会,以为自己幻听了,再次缓缓向前走去。

此刻,短暂的白昼已然过去,屋外螽声四起,灰白的月色洒落在昏暗的花木上,而在他们身后,打着伞的我掏出了那枚汗巾,悄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。

月色下,极其恐怖的一幕出现了。

行走的仆人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银亮粗长的湿迹,痕迹的尽头是两坨挪动的血肉聚集物,一个缝隙里长满了眼球,一个浑身上下裂满了嘴巴。

小柱子挂了,又来了小口子和小目子。

这似乎是某种暗示。

两个怪物穿过垂花拱门,来到了一处风雅不胜的庭院,这里幽篁遍地,琴声隐隐,他们在门口徘徊许久,却不敢进入。

许久,其中一个裂开了浑身的嘴巴,怪叫里夹杂着恐惧。

「裴郎君,小姐有请。」

话音落下,那琴声并未停下,反而愈发响亮了,即便我站在数米开外,也不禁头晕脑涨,连忙紧赶几步,退回了垂花门处。

大约一炷香时间,一个披纱的身影姗姗走来。

夜风吹得大袖翻飞,露出其下晶莹的手腕,那修长窈窕的身姿在月下袅袅行走,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。

此刻,这神仙玉人望着眼前的空气,却是嗓音温润:

「妻主,你怎么在这里?」

15、

我收起红伞,假装路过:「当然是等你啊。」

「哦?」裴御行至我身边,口吻感慨,「想不到有一日,我也能得你青眼。」

我摘下脸上的汗巾,讪笑一声:「哪有。」

一面说着,一面将道具塞进了袖子里。

测试结束。

无论红伞还是汗巾,对高阶怪物统统无效。

再看他身后,仆人只剩下了一个小目子。

想也知道,小口子肯定是死球了。

这之后,我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,亲密如夫妻一般,相携着回到了小姐的闺房。

有裴御在,我放心大胆开了窗。

时值夏暮,窗外正是一棵枝影横斜的矮树,枝条如人臂一般蜿蜒畸长,上头零星地开着些灰白的小花。

我感动地对裴御:「你瞧,桂花落了。」

「嗯?」

见对方没反应,我夹着嗓子继续讲土味情话:「是桂花动吗,不,是我看你时的心动......」

对此,他似有疑惑:「可是,桂花?」

「可是什么?」

我回身,亲切地拉住那冰冷的双手:「如此良宵,桂子飘香,你就没什么旁的话对我说?」

「哦?」

隔着头纱,眼前人如冰雪般的容颜影影绰绰,再加上那一身垂地的纱衣,弘雅的气质,有种说不出的奇异美感:「子都倒是觉得,如此良宵,实不该消磨在口舌上。」

说着,他一手轻轻用力,将我推倒在身后的床榻上,冰冷的手指抚上我唇角,语气神态,极尽诱惑:「今夜,只不要掀了面纱,子都任妻主纵情快乐。」

他离得太近了,混杂的不适感霎时将我湮没:「为为为为为啥不能掀面纱?」

对方不答,反倒吐息一笑,婉婉拉开了我的裙带——

那一瞬,羞耻感、背德感、恐惧感同时侵袭着我的神经,吓得我一哆嗦,直接放弃了试探:「我我我我我最近腰不好,还是早点睡吧。」

大意了。

论演戏,这位比我包袱轻多了!

不知那面纱下是人还是大鱿鱼,即便拉了灯也太重口了,无法接受的我直接滚进了床里,进入了待机(逃避)状态。

幸而,对方见我装死,倒也没有强求。

夜色愈深,那天上的月轮也愈发硕大,天地间仿佛氤氲着一股灰白色的雾气,窗口的枝丫渐渐探入房内,可刚触到床幔,便闪电般地缩了回去。

床边的人忽然坐起了身,望着那枝丫自言自语:「可是,那不是桂树,而是槐树啊。」

语罢,他低头望向身侧酣睡的人,轻柔一笑:「但是好可爱。

「好可爱,好可怜......」

16、

翌日醒来,裴御并不在身侧。

趁着天光尚早,我将两张拼图凑在一起,竟刚好形成一完幅整的景观,上有大堂、天井、抄手游廊,下有位于竹林边缘的祠堂,隔壁一座小门,几乎囊括了大半个苏宅。

或许,我不能一直局限于小姐的闺房。

为了探索更多的地图,我拿上红伞红巾,再次进入了

竹林。

幽篁深处,飘荡着一道雪白的身影,见我走近,苏招妹头都不抬:「你来作何?」

「小妹要去画肆,完成对兄长的承诺。」

闻言,他默了会,见我渐渐走远,又忽然出声:「你向东走,半里外就是画肆,千万别走错方向。」

我忙点头:「多谢兄长。」

嘴上答应往东,实际却拐进了向西的那条烟火路,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,前方出现了一座香烟鼎盛、头角恢宏的祠堂。

站在门外看,帐内一座慈眉善目、满头肉髻的金身佛像,高大直顶藻井,忽略它所在的背景,简直就和人间的庙宇一模一样。

这里看起来并无特别,但苏招妹似乎颇为忌惮。

我站在祠堂大门外,本打算看一眼就走,孰料走近了,却听到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。

虽然谈话内容含糊不清,但我却似乎听到了.......我的名字。

也许再近一点点,就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.......

犹豫之下,我打算去门口探一探,大不了就和双胞胎那次一样,发现异常跑路就是。

然而,我刚抬脚跨过门槛,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低唤:

「妻主!」

声音不大,却吓得我连忙缩回了脚!

谁知下一秒,祠堂内的私语声瞬间放大,化作一股剧烈声浪喷薄而出!

仿佛心有不甘,这气流不仅将我冲到了数米远,更掀掉了对方从未取下的头纱!

一尺轻纱,如雾如絮,轻飘飘落在了我身前。

17、

额如冰川,鼻准如星。

一瞬间,我只来得及瞟到点细节,裴御已迅速背过身,再次将头纱焊在了脸上。

「妻主,你怎能到处乱跑?」

听他口吻平平,不太像生气的样子,我连忙解释:「屋子里太闷,出来拜拜佛。」

闻言,对方淡淡一哂:「他算什么佛?

「求他,还不如求我。」

我一听,上前拉住他双手:「那我想出去转转,你陪我去?」

「......不行。」对方摇头,「我在苏宅主持中馈,比不得你出入自由。」

听他拒绝,我试探道:「那......我一个人去,你在家好好休息?」

裴御抬起指尖,轻触一下我脸颊,似有无限感慨:「妻主日渐懂事,如今说话也动听了。」

话音未落,系统久违地给我推了一条消息:

【裴御好感度+5,当前好感度 80/100,达成情比金坚成就】

不等我琢磨这成就到底有啥好处,他已经从袖中取了一物,顺手挂到了我脖子上。

「此物,可为妻主指引回家的路。」

我捏住那丁点黑乎乎的东西,面板随即弹出一条注释。

物品【灵犀】

【身死人,肉白骨,可令角色复活一次。】

......血赚啊。

顿时,我看裴御的目光如看一条好大腿,对方依旧声线轻柔:「去吧,天黑前回来即可。」

在他的指引下,我从小门顺利离开。

却不知对方望着我离去的背影,微微扬唇,阴冷一笑:

「若躲在外面不回家,我会去抓你的哦——」

18、

苏宅往东庙宇绵延,往西则人烟嘈杂。

西市是一处繁华的交易市场,两边门庭井然,行人如织,门外的各色小摊上,也和往日里常见的一样,尽是些普通的布匹、油盐、茶食之类。

只是不知是不是又一场白日的粉饰。

沿着西市走了半晌,前方出现了一堆制作粗劣的纸人,挤挤挨挨地堵满了小路,我绕到摊子后面,推一推趴在黄纸上睡觉的小道人。

「这位朋友,借个路。」

推了好几下,对方仿佛睡着了,毫无反应。

我绕到店里看,只见门洞高大,左右漆着一副工整的对联。

左联:男德男德

右联:歪瑞古德

横批:厚礼蟹

我心下一喜,凑近那戴着方巾的头顶:「智者不入爱河?」

闻言,对方立即从两条臂里抬起了头:「怨种重蹈覆辙?」

我:「寡王一路硕博?」

他:「建设美丽中国!」

之后,对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,颤声道:「你也是......?」

我点头。

不敢拖延,他连忙拽住我,一直拽到了后面的门房里。

里面同样堆满了纸人,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,对方将我带到最角落里,一口气给我跪下了:「大佬,你有出去的方法吗?我被困在这快半年了!都他妈快疯了!」

我拿出那两张拼图:「不好意思,我也是新人。」

「怎么可能!」

小道士抢过拼图,连连惊

叹:「新人地图在苏氏大宅?」

「咋了?」

「那是恐怖程度最高的地图了,甚至可能藏着最终 boss!」他不停咋舌,「当初我们几十个人组团玩这个游戏,进那个地图的全军覆没,只剩下我和兄弟两个人飘在外面......」

「那你兄弟呢?」

对方闻言,恍神了刹那:「她也没了,不不,也不能叫没了,但也不能叫活着......」

听他讲得稀碎,我被磨掉了最后一点耐心,索性单刀直入:「听我说,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。」

「昂?」对方愣住,「找谁?」

「一个女高中生。」

说着,我在一张麻黄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。

谁知,一看到那三个字,小道士当即死死抓住了我的手,满脸惊恐。

「她,就是她......」

19、

有的人活着,她已经死了。

这话非常适合我的金主,玉子玿。

一个星期之前,她的家人付给我一百万美金,让我进入这个游戏,将她失落的「灵魂」或者迷失的脑电波什么的救回来。

但此刻出现在眼前的,却是一个等比同高的纸人。

「这是怎么回事?」

「她死了,但灵魂被留在了这个纸人里。」小道士说着,拿出一盏散发出血腥气的颜料,「有人告诉我,制造一个和她很像的纸人,将这墨水点在她的眼睛里,她就不会真的死去。」

我看了眼颜料,里面的液体已经干涸,却依然散发出腐败与不祥的味道:「你确定有效?」

「当然了!」

小道士神神秘秘:「我亲眼看到他画的人物会动!」

「不过他还告诉我,这纸人只能挽留她,但要让她活过来,还缺一道生死人、肉白骨的珍贵药引......」

话音未落,我取下了脖子上的小黑炭。

「你看这?」

捧着灵犀角,小道士感动得眼泪直流。

「大佬的世界,竟恐怖如斯!」

择日不如撞日,他当即关了店门,将四下封得密不透风,这才将那段珍贵短小的犀角凑到红烛上点燃。

瞬间,一股奇异的气味冲入口鼻,香臭香臭的,

渐渐地,地上那被犀角香薰过的纸人发生了变化,那满是褶皱的纸张变得柔软光滑,五官变得鲜明灵动,屈曲的四肢也渐渐拉长。

这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:

白天的太阳犹如滤镜,可以把真变成幻;

点燃的犀角犹如梦境,可以把幻变成真。

不知何时,原先的纸人消失了,原处躺着个闭着眼睛的年轻女孩,小道士一眼崩溃,趴到她肩头痛哭起来。

许久,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某处传出:

「别哭了,爸爸爱你。」

「......去你的。」

小道士呸了声,转头将女孩从地上拉了起来。

见对方不甚熟练地操纵着自己的身体,我打了个招呼:「你好,玉子小姐,剩下的时间不多了,我们长话短说?」

闻言,她疑惑地转向小道士:「大伟,她是谁?」

20、

短暂的时间里,我们互相交流了彼此的身份背景。

大伟掏掏耳朵:「你说你做什么的?」

「我在精神病院做研究工作。」

「这么厉害?」

「嗯,被人研究。」

「......」

我摊手:「很小的时候,我因为经常能听到虚空里的声音,被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,要不是为了筹集医药费,谁会接这种任务?」

两人面面相觑。

许久,玉子玿轻咳了一声:「......行吧。」

「不管你是不是精神......总之,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。」

大伟连连点头:「对啊,要不我们组个队吧,之后一起找出路,也省得像没头苍蝇。」

「好。」

同意之后,我收到了一条组队邀请。

大伟邀请你加入【穿越时空的少妇】队伍,是否加入?

点了确认后,我才发现队伍里只有三个人的名字是亮的,其他十几个都是灰色。

所以,这里的死亡是暂时下线?

还是更深层次的挂机?

没等我思考,系统又推了一条提示过来:

当前队伍拼图(十四夜 10/14)

我讶然:「嗯?才过了几个晚上,这就已经第十夜了?」

闻言,大伟和玉子玿一脸蒙:「什么第十夜?」

「游戏啊,不是叫十四夜吗?」

许久,女孩摇摇头:「你看错了,那个字不是夜。」

「不是夜,那是什么?」

「是死。」

大伟低声补充:「

不是十四夜,而是十四死,游戏的主线任务,就是搜集人类的十四种死法。」

这话犹如一股寒气往脚底直蹿,叫人浑身冰凉。

好一阵子,我们谁都没说话。

21、

趁着太阳当空,玉子玿带我去了她的初始地图。

我刚到地方,就被不知何处丢来的帕子糊在了脸上,捡起来看,上面散落着点点血斑,还伴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。

再看门廊下,远远站着一排涂脂抹粉、面色诡异的......男人。

我看向玉子玿:「你是扮演什么角色?」

「风月楼老板娘啊。」

「......棒。」

她看起来很紧张:「怎么办,我从没见他们这样。」

「怕什么,你可是老板娘,握着他们的生死契呢!」

「……说的是哦。」

玉子闻言,板着一张刻薄脸,领着我们穿过人群,幸而这些人只是在廊檐下摇摇晃晃地站着,并没有上来围追堵截。

将那堆艳尸甩开后,我们来到阁楼二层,这里有个面街的雅间,看起来还算安全,只是墙壁窗棂上坑洞甚多,似乎被什么东西腐蚀过。

玉子搬开一块地砖,从中取出一个口袋,口吻低沉悲凉:「获得拼图是非常困难的,我们牺牲了好几个同伴,所有的成果都在这里了。」

语罢,不仅是她,连大伟也忍不住直流眼泪。

「先离开这里再说。」我拿过口袋,将自己的两枚也装了进去,「也许集齐拼图后,所有人还有机会,现在还不到难过的时候。」

两人听了连连点头,似乎将我当成了主心骨。

眼见日色渐渐黯淡,我开了房门,正欲离开,却发现前方有个背对着众人的男子,连忙拽过玉子:「这人是谁?」

她一脸茫然:「不知道啊。」

「你的初始任务是什么?」

「完、完成花魁的心愿。」

「你做了?」

闻言,对方羞涩地瞧了我一眼:「......没呢。我知道花魁在哪个房间,但一直没好意思去。」

好家伙。

那我们现在算什么?

上门送人头?

说话的工夫,那原先还站在远处的男子手抱琵琶,鬟髻叮当,却是越走越近了。

吓人的是,他是倒着走路的!

一边走着,一边伸手抚着自己背后的长发,声线纤柔而瘆人。

「苏小姐,你终于来看我了。」

22、

我当即拉着两人缩回屋子,一把插上门闩。

玉子拽着我的手臂,战战兢兢道:「两个消息,一个好,一个坏,你要听哪个?」

「管他哪个,赶紧说!」

她扭捏地瞧我一眼:「好消息是,我的任务完成了。」

「坏消息是......」

来不及说了,因为门闩在自动拉开,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响起:「苏小姐,不是说最喜欢我的背影吗?

「我日日等你上门,你怎能避而不见?」

玉子在一旁戳我:「没错儿,他的心愿就是见你。」

我:「......」

说迟但快,门闩落下,房间里立即刮起一阵阴风,花魁的背影出现在门口,脖子上顶着的却不是后脑勺,而是一张绝美如死灰般的脸蛋。

「你负我——

「你负我啊啊啊啊——」

对这种场面,我已经见怪不怪了,当即推开一旁的窗扇:「走!」

幸而窗下有棵大树,这才避免了摔光血条。

逃出雅间后,我们决定顺着原路往回跑,眼见快到纸人店了,就在这当口,天空忽然哗啦一声炸响。

居然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!

有些游戏为了逼真,会随即更改天气模式,但没想到,随着雷声响起,太阳消失,天空随即阴翳了起来!

「不好,必须在天黑前回到苏宅!」

我刚起了这个念头,就见天空噼里啪啦下起了雨,路上行人尖叫连连,纷纷避让,货主们直接关门闭户,连落在外面的摊子都不顾了。

一旁的大伟小声哆嗦:「我们好几个同伴就是死于这种雨......」

乍一看,天空下的的确是黄色的雨水没错,但落在身上并没有打湿衣服,而是带来一股黏稠、沉重的感觉。

我心一颤,迅速打开伞:「你们快进来!」

两人连忙依言照做。

这之后,我戴上了那个汗巾,却发现天上掉下的并不是雨,而是一颗颗灰白黏腻的眼球,还生着几条蜿蜒触手,它们掉到形貌各异的行人身上、头上,下一刻就撕裂对方的眼眶爬进去!

这场面的惊悚程度,比灾难大片也是有过之无不及了!

为了躲避眼球,我们只能艰难地往前挪移,忽地,路边一家画肆大门洞开,一个陌

生男子被人狠狠推了出来,大雨滂沱之下,很快沾了满满一身眼球子,倒在地上不住打滚嚎叫!

滚着滚着,他的眼神和站在伞下的我对视了。

我的心顿时拧紧了。

这个人可以看到我,但会被这点雨困住,也不可能是高阶怪物,那就只有一个可能:

他也是玩家。

「求求你,救救我......」

眼前的人一边嚎叫,一边徒劳地向我们的方向爬着:「求求你,求求你,啊啊,求求你——」

我抓着伞,却只能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
这把伞不算大,站三个人已经非常拥挤,更何况接纳一个陌生的变数?

就在我纠结的当口,面前的眼球们忽然四下奔散,在地上辟出了一条干净的道路。

同时,那人身上的触手也纷纷涌出,仿佛是为了躲避什么,匆匆往反方向逃走了。

这之后,对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瞪着我,眼神怨毒。

再看前方,昏暗的雨幕中出现了一把黑纸伞。

「妻主,天黑了,你为何不回家......」

23、

一瞬间,我脑袋里涌过数种破局方法。

但保险起见,还是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画肆指了一下:「刚才在那里看画,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。」

「哦?」

「是啊,还结识了两名小友。」

听我这么说,那两人顿时点头如捣蒜。

不得不说,裴御这全身披纱,袅袅亭亭的样子,比起大部分 NPC 实在是太正常了。

但是想一想,那些不正常的已经很可怕了,正常的岂不是更可怕?

黑伞下,这个深不可测的怪物并不看他们,而是透过面纱,阴冷地看着我:「什么画这么好看?不如给为夫也看一眼?」

这是告知,而不是请求。

我一时束手无策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迈上台阶,径直推开了画肆大门。

然而,就在门开的一瞬间,灯灭了。

原先灯火通明的画肆大堂,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。

伴着一阵咯咯的转动声,一张死灰色的面孔在黑暗中渐渐浮出,即便我躲在裴御身后,也被那幽幽呼唤吓得浑身一颤。

「......苏小姐......你来了......」

裴御侧过脸看我,气压如一颗倒计时的炸弹,随时随地要爆发。

「这就是你赏的画?」

24、

话音未落,画肆里的烛火忽然尽数亮起。

又在下一秒全部熄灭。

在两个高阶怪物的较量下,大厅的灯火你来我往,明明灭灭,原先的恐怖氛围荡然无存,竟油然有一种深夜八点档喜闻乐见的感觉。

现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:闺房妇私会花魁,苦情夫现场捉奸。

我母胎单身二十五年,头一次应付这种场面,总感觉有点草率:「不是,你们......」

我刚开口,就被他们异口同声地斥责:「你闭嘴!」

这样一来,弱小可怜的我们只好远远地在门外观战,只见裴御正气凛然,口吻轻蔑:「以色侍人,人人得而贱之。」

花魁反唇相讥:」貌若无盐,无怪乎遮遮掩掩。「

裴御往前一步:「真是恬不知耻,虽妓尤荣?」

对方冷冷一笑:「谁叫夫不如妾,妾不如偷?」

话音未落,裴御对着前方就是一扬手,这一巴掌的威力不可小觑,花魁惨叫连连,竟直接被扇飞了半个颅盖骨!

只是他一边嚎叫,还一边攀咬我:「你可知你那好妻主,每每夸我貌美,还说一看到家里的黄脸公就想吐?

「瞧你戴着头纱,定是丑到不能见人......」

「住口,不许你这么说我夫君!」

他话没说完,便被我冲上去打断:「我对他从来只有敬重,又怎会在外人面前贬低他?」

今日,绝不能任这怪物把罪名坐实,要不我肯定活不到明天!

闻言,花魁稀烂的半张脸对着我,那双幽暗的眼中狰狞、怨毒、仇恨,种种情绪不一而足,那张嘴明明朝我滴着涎水,却吐出一声声缠绵的呼唤:

「苏小姐......」

我看都不看他,而是一脸深情地对裴御:「我知你心意,可夫君日夜操持庶务,为我付出良多,我怎能对不起他?」

花魁苍白的手指紧抓琵琶,仅存的半张脸格外恐怖:「那你往日对我小意温柔,海誓山盟,难不成都是假的?」

我理直气壮:「我们之间不过点头之交,场面功夫,你身在风月之地,又怎能当真?」

一句话撇清关系,渣得不留余地。

红伞下,两个小孩纷纷朝我竖起大拇指。

再看裴御,他整个人笼罩在头纱下,冷冷的看不出表情。

而花魁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,

那半个头颅带着身子一起疯狂旋转,转过一百八十度后,我才发现他前面后面居然一个样!

凄凉的哭叫如有实质,刺得在场所有人耳膜生痛:「你这狠心女人,就因为你说喜欢我的背影,你看,我为你变成了这副鬼样子——

「你这狠心的啊啊啊啊——」

「打住!」

见他暴走,我连忙躲到裴御身后:「天涯何处无芳草?何必呢?你看你老板也在,实在不行......我给你赎个身?」

哭声,戛然而止。

一时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玉子身上。

女孩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,顿时有些羞涩:」好,好的嘛。」

这招有效,花魁的攻击中止了。

我连忙挽住身边人:」夫君,要不将他赎了吧?

「不过是个可怜人,我们赠他自由,料他不会再来纠缠了。」

裴御默然。

他善变的性情影响着任务的难度,因为我无法捉摸他的想法,便如同犯了好奇的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寻下去,尝试着驯服他。

还别说,这感觉不光刺激,而且上瘾。

幸而,对方点了点头。

下一秒,整个画肆恢复了灯火通明,再往前看,那扭曲可怖的身影已然消失了。

只在原地留下一声不甘的冷哼和一张沾血的拼图。

25、

鬼花魁离开后,我们在大堂角落发现了只蟾蜍模样的怪物,早已死得硬了,我取下眼睛上的汗巾,才知道那是装死的店老板。

危机解除,对方立即「醒」了过来,还热情地和我寒暄卖画的事宜。

趁着这当口,我将自己盗图的真相告诉了他,顺利完成了对苏招妹的承诺。

这之后,我们出了画肆,回到了大街上。

可喜的是,外面眼球雨已经停了。

可怕的是,身边人依旧一言不发。

一路顺利回到苏宅,安顿好两个队友后,我邀请裴御到那棵大桂树下赏花。

一阵阵冷森森的风吹过,月下的人负手站着,隔着一层薄薄头纱,我与他目光碰撞,又很快避开。

「夫君,对不起。」

「从何说起。」

「那时我年少轻狂,不懂得珍惜你。」

「都过去了。」

「但你还没有原谅我,不是吗?」

两相沉默中,我仿佛读到了那头纱后隐现的杀机。

那双深陷在头纱阴影下的面孔,浸透了来自深渊的阴沉,而那嘴角却微微上扬着,像是在讥嘲什么,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妖冶与邪恶。

这是一个足以用特有的智慧将我玩弄在鼓掌间的高等生物。

一个彻头彻尾的,捕猎者。

我第一次尝到了所谓「内心最深处的恐惧」。

那是一种连灵魂都颤栗的滋味。

极大的恐惧驱使我握紧了对方那冰凉的手,尝试从另一个方向破局:「夫君,我决定了。

「我决定遣散所有侍君,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。」

「一生,一世,一双人?」

对方闻言,一字一顿地重复了我的话。

值得注意的是,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口吻。

我眼含热泪:「是啊,夫君一直保护我,用心照料我,而我却和那些小妖精黏黏糊糊,你难道都不会伤心的?」

「我......当然伤心。」

嘴上说着伤心,他却语气僵硬,听不出任何感情。

我两眼湿润地望着他:「以后,我的身边不会再有别人。」

「我是你的,只是你的。」

……所以,可以晚点再取我狗命吗?

在我卖力的表演下,对方微微动容了。

「妻主......」

「夫君......」

在大得离奇的月亮下,我们忘情地相拥在一起。

像每一对苦尽甘来的情侣。

26、

这一夜,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。

翌日,

我召集玉子和大伟,再次把所有拼图倒在一起,整整十一张,渐渐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
江城和常见的郡县规划差不多,城里有民宅区、坊市区、大家祠堂和庙宇,边缘则是一片片不详的迷雾。

被水雾笼罩的江城,如一座汪洋里的孤岛。

这张拼图除了千奇百怪的死法,没有任何提示,剧情明明已经进行过半了,依然不见一丝曙光。

见两人愁眉苦脸,我起身紧闭了门户,低声道:「我发现了游戏的隐藏规则。」

「什么规则?」

「身份。」

「身份即是一种游戏规则,每个人行事都必须符合身份,哪怕是那些对立阵营的怪物们。」

这样才能解释,即便裴御有无数次机会杀了我,仍不得不继续扮演角色的原

因。

毕竟,他也必须遵守规则。

闻言,玉子连连点头,大伟则似懂非懂。

我解释道:「同时,在一个逻辑严密的游戏中,社会地位也同样对应着怪物的能力高低。」

这也就解释了,为什么裴御不会主动招惹苏招妹,却完全不把低贱的花魁放在眼里的原因。

「也许,那些怪物们就和我们一样,在这个游戏里买定离手,他们享受捕杀的乐趣,也和我们一样承受规则的束缚。

「这个游戏,就是两个世界接触的媒介。」

我继续推断:「再往深里想,这里真正的玩家,也许并不是我们。」

至于是谁,已不必赘述。

好一会儿,屋子里没人说话。

大伟颤颤巍巍地摩挲着手里的拼图,许久才小声道:「可,可这也只是你的推测啊......说不定,集齐全部拼图,我们就能把游戏通关了呢?」

玉子也紧跟着点头,生怕我说什么否定的话来。

我没有反驳。

毕竟,一切早已给出了答案。

27、

为了搜索剩下的三枚拼图,隔天,我再次向裴御提出要一个人出门。

对方头都不抬:「不必成天往外跑,留在『家』里,未必是坏事。」

话里话外,颇令人深思。

我摊手:「可成天待在家里,也实在太无聊了。」

见我拒绝,裴御默然半晌,递出一招撒手锏:「妻主不听我,定然是不爱我。」

「爱你啊,可我更爱自由。」

「......」

拉扯半晌后,他终于同意了。

只是不知怎了,竟然坚持和我一起,于是晌午后,我们相携出了苏宅。

令我惊讶的是,与苏宅相反,西市那一片连绵的庙宇并无香火。

这里人烟凋敝,残垣破败,一个送子娘娘模样的菩萨直接被弃之道旁,除了一个完整的身子,四肢几乎是四分五裂。

路过姻缘庙,我指了指对面一个巨大的铜匾:「去那里看看。」

一炷香后,裴御见我在被推倒的财神像前念念有词,不禁出言嘲讽:「月老祠你视而不见,财神庙你长跪不起?」

「唉。」

我摇头:「有的东西可求,有的东西不可,强扭的瓜不甜,哪天不小心还会被搞死,何必呢?」

被我暗搓搓影射,对方并不生气,反倒认真起来:「那你说说,什么样的伴侣不用强求?」

「孤独。」

我爬起身,掸了掸膝下的尘土:「比起情爱,孤独才是人生永恒的伴侣。」

「无须刻意,更不必强求,即便在别处得到了短暂的温暖,我们早晚会回到它的怀抱,与它继续相守,不是吗?」

裴御闻言,倒是没有再反驳。

离开财神庙后,还一反常态,坚持带我去月老祠逛逛。

不得不说,站在高台上的月老像温润洁白、身量修长,那慈悲的面孔、温和的神采,是我在这个地方遇到的唯一能称得上有神性的神像。

然而,这圣洁的神像却是无头的。

那颗美丽的头就放在香案上,双目远远投向黯淡的天空,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。

再看地上,到处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朱笔空签,看起来还能用。

我信手捡起几枚,只见封面写着「佳偶天成」三字,其上画着栩栩如生的一对大雁,分开来是两只,合起来是一对,看起来很是精巧。

我递了张给裴御:「夫君,我们也留个纪念吧?」

他没有反对。

之后,我们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相互交换后,由对方投入面前的箱笼。

渐渐地,头顶的天色昏沉下来。

毕竟我把附近的庙宇全数逛了,消耗了大部分晨昏,裴御立于道旁,口吻冷淡:「不回去吗?」

我摇头:「暂时不走。」除非找到要找的东西。

他没有强求。

之后,站在西边路口,就着初升的月色,我将汗巾绑在了眼睛上。

再次出现在面前的,是一副真真正正、万笔难描的渎神地狱。

脚下,是被摔碎在道旁的送子娘娘,那是一位宝相庄严却四肢破碎的女神,那膨胀的肚腹里似乎孕育着什么,但从汹涌的胎动来看,定然不是正常的胎儿。

我又去了财神庙,那破败的神龛里,原本伟岸的神被做成了彘,被推倒的身躯爬满了肮脏的臭虫,只能如蛆一般在灰尘里蠕动,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嗥叫。

最后,我又来到了月老祠。

这里血污满地,腥臭扑鼻,似乎刚完成了一场杀戮。

女神的头颅被砍下,端正地放在一旁,而在不远处,几条漆黑黏稠的触手在那洁白的身体上游走蠢动着,不停做着淫猥的动作。

那头颅似乎还有一口气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纯洁的身躯被

侮辱。

而我们在一旁看着,同样什么也不能做,什么也做不了。

这种身为蝼蚁的挫败感几乎能杀人,因为下一刻,我几乎是立即问了裴御一个自杀式问题:「他们为何要这么做?」

「什么?」

我指着那颗美丽的头颅:「斩首女神,推倒财神,是谁将神明捉弄成如此凄惨的模样?」

不远处,他在头纱下静静望着我:「我以为你知道。」

「我更想听你的看法。」

对方迟疑一会,选择了较为婉转的措辞:「......这是一场关于混乱与秩序的战争,谁赢了,结果已经显而易见。」

「所以,这就是胜者的炫耀?」

在满室的血腥味中,我忍不住质问:「当混乱吞噬了秩序,所有赢家都在这里满足了他们的欲望,比如杀戮,比如凌辱?」

闻言,裴御摇头:「并非全如此。」

或许他想说的是,也有一部分存在像他或者苏招妹一样,秋毫不犯,明哲保身,但在我看来,这多少有点没说服力。

下一秒,我直视着面纱下微妙的眼神,单刀直入:「欲望是普遍皆有的,只不过有的比较特别而已。」

「……比如,想要被看见。」

28、

对我的无礼,裴御并没有发难,只是淡淡摇头:「别自以为了解我。」

我摊手:「猜一猜而已,不行么。」

「你猜错了。」

「哦。」

「你——」他正要说什么,忽然不快地转了口风,「那么,你要随我离开,还是待在这里?」

「我还不能走。」

「......」

许久,身后没有应答。

再回头,只看到一道拂衣而去的背影。

他离去后,这深夜的庙宇彻底成了弑神的祭坛,

更迷离,更诡异。

香案上,在一堆血肉的秽物中,女神的头颅转过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球看我,不知是无意识地挣扎,还是在做最后的求救。

她在流泪。

我走到她面前:「我想要什么,你知道的。」

对方用昏聩的眼神凝视我片刻,忽然将枯萎的嘴唇大张。

下一刻,我将手伸了进去。

那口中并没有血肉的触感,而是一片空荡,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整个手臂都伸进去摸索,许久才摸到一块坚硬的实物。

将拼图取出后,她几乎是立即死去了,一双黯淡发白的眼睛朝向天空。

这之后,我捡起纬帐,盖住了那颗凄惨的头。

走出月老祠,前方是漆黑的路口,一个看不清形貌的人站在不远处,不知已看了我多久。

他嘴里不停絮语着,声音有几分熟悉:

「你是不可能赢的。

「不可能的。

「放弃吧。」

29、

我应该不认得他,但却的确记得这个声音——那个在眼球雨中呼喊救命的路人。

「放弃,怎么放弃?」

「皈依啊,像我一样皈依。」

说罢,他也不解释,随即小跑几步,蹲到碎了一地的送子娘娘身边,声音有种显而易见的亢奋:「蝼蚁!蝼蚁!死得好!哈哈哈哈!」

仿佛迎合他的呼唤,面前那膨胀的肚皮波动得更厉害了。

我走近了几步:「怎么皈依?」

「你也想和我一样?」闻言,他快速抬头,一张惨白的脸和浑浊月色相映成辉,「相信我不痛的,很快,很快的,你就可以和我一样成神了。」

对方一边说着,一边朝我不断眨巴眼。

那是仿佛蛇类细长的双瞳。

......难道所谓的成神,便是舍弃为人的神志吗?

想到这里,我谨慎地停在了原地:「不了,我还是想尝试另一条路。」

那人停下了,朝我不住癫狂大吼:「你的抵抗没有用!我告诉你,『祂』们不是人,是连神都畏惧的存在!」

「你了解『祂』们?」

闻言,对方摇摇头,又点点头,忽然嘿嘿笑了几声:「渺小的人类怎们可能了解『祂』们?但要是你的大脑足够发达超前,倒是偶然能同频呢。

「这个从恶梦里诞生的游戏,就是你们互相接触的窗口啊。

「嘿嘿嘿嘿嘿嘿嘿。」

我有心听他再说几句,对方忽然一挥手:「你要是不信,那我帮你。」

说罢,他将手掌并起,径直朝下一插!

那肚皮骤然破裂,却不像皮袋子一般泄了气,而是依旧高高隆起,表面翻涌着此起彼伏的疙瘩,那足有幼儿拳头大小的东西在皮下聚集着,很快便沿着破口往外爬出!

一条条,一团团,争先恐后,难以描述!

非要形容的话,那是一群大小各异,各自顶着一个头颅眼球的怪蛇,它们仿佛一落地便有了方向,径

直向着东边的小道游去,只在地面留下一块块光亮的湿迹。

那人乐得直拍手:「孕育出来了,孕育出来了!」

说罢,那只手还在空廓的肚皮里掏摸,有不少小蛇顺着他的手臂一直钻到衣内,对方不以为怵,反倒乐呵呵地哼起了小调。

终于,又摸索了一会,他从深处取出了一枚沾着血丝的拼图,戏耍似的丢在我脚前:「给你。」

两张拼图,分别是斩首和妊死。

一张在砍下的姻缘女神口中,一张在被剖腹的送子娘娘肚中。

这似乎暗示着旧神之死。

也暗示着人类的终结和毁灭。

见我捡起了那张拼图,丝毫不嫌地放入袖中,那人哈哈大笑起来:「真正的游戏,还没开始呢!」

语罢,他忽然便矮了下去。

先是塌成一团,接着又延成一条,蜿蜿蜒蜒地追着自己的同伴去了。

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一路远去。

难不成,之前那些怪蛇......原本也是人类?

30、

回程的路上,我一路走,一路干哕——这种难以抑制的呕吐感并非来自生理,而是对精神的极度摧残与冲击。

一直到后半夜,头顶的月亮悄然变红了。

那是一种暴满了血丝的红,简直就像一个疯子的眼球一样,怪诞,粗俗,不可理喻。

到处都是血红色。

酱色、泥泞的路,

在血红的月色下呈现扭曲的线条。

星空已经完全倾覆,我撑着红伞,在平坦的天镜上看到了自己渺小的倒影,那倒影快速地在扭曲的血肠小道上奔走,同时在疯狂移动的,还有四面八方模糊、混乱的轮廓。

目之所至,一切景物都是歪斜的、荒诞的、迷乱的......

只是,埋头匆匆前行的我,除了听到四面八方怪蛇游动的声音外,还听到了一重步音。

轻柔的,隐约的,难以发觉。

我站住了:「既然这样,就一起走吧。」

见我发现了,身后的人走近了,那一袭洁净的纱衣在满是血污的地面拂动,恍惚间,竟有种建立在秽乱之上的圣洁。

荒唐,破碎,却令人感动不已。

前方的昏暗中,隐隐出现苏家大宅的轮廓,我拉住了那纱衣的一角。

「我一直想看看你的眼睛。」

「说不定我不止两个眼睛。」

「你可以只露出两个眼睛。」

「......」

31、

苏宅后门,那些爬动的湿迹渐渐消失了。

我和裴御相携着穿过水影花梢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但我总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。

四下查看,又并没有什么人。

此刻已近凌晨,血条接近耗空的我不得不躺回闺床,不远处的裴御似乎兴致很高,特意站在窗边,似乎在欣赏窗外血红的月亮。

我小声:「请问,我可以给你画像吗?」

对方不理我。

「我会在上面署下你真正的名字。」

「......随便你。」

见他爱搭不理,我也不愿再碰钉子,索性两眼一闭进入了待机模式。

窗外,那血红的月亮依旧在下降。

那背光的一面球体渐渐旋转过来,瞳如一线,血丝缠绕——那,赫然是个巨大的眼球!

窗边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,死死盯着那快速下沉的威胁。

「不行,她是我的。」

这是对猎物所属的争夺。

无形的厮杀过后,那可怖的眼球退却了。

挂在天上的,依旧是一轮灰白的月亮,它渐渐升起,消失在了天穹。

新的一天,来临了。

32、

翌日,我将十三枚拼图装好。

此时,整个地图只剩最后一个缺口,从四面边角来看,这张拼图在苏家祠堂里,能看到半个巨大的脑袋边缘。

——只不知是坐化的佛祖,还是患了肿瘤的病人。

大伟瞠目结舌地盯了许久,忽然大叫一声:「我想起来了!」

我和玉子被吓了一跳:「什么?」

「当年的传闻!」

说着,他一脸激动地趴伏到拼图面前:「传说,这游戏的框架是由一个脑瘤晚期的人设计的!那个人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恐怖做成了游戏模型,为了使设定细节更逼真,甚至取下自己的大脑作为终端服务器......」

玉子抖了一下:「可,这只是一个传说啊。」

「我也一直以为是广告商炒作,直到我们来到这里!」

大伟说着,更激动了:「......你们说,这里不就是个疯子的世界吗?」

不得不说,竟有一丝道理。

见我们不说话,他兴奋地一拍大腿:「那传闻没错!我们赶紧去

苏家祠堂,那肯定就是最后的地图!」

「去是要去的。」我摇头,「但只有我一个人。」

两人异口同声:「为啥?」

「免得全军覆没。」

大伟结结巴巴:「可,可我们是同......朋友!怎能让你一个人冒险?」

「我收了钱的,自然应该负责到底。」

「不是钱的事!」玉子一听也急了,「万一你死了,我们......」

「不一定会死的。」

我安慰地撸了撸她的头:「再说了,我们真正的身体并不在这个世界里,又谈何死亡?最多也就算个植物人。」

「要是我真的死了,你们出去以后,还能照料我下半生,那不是挺好的?」

两人张了张嘴,却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睛。

这之后,我将他们留在了闺房里,自己则带着红伞、汗巾、所有拼图独自来到竹林。

林子深处,缕缕阴风。

苏招妹立在其中,一身白衣仿佛随风而走的孤魂,我停下脚步,打了个招呼:「兄长,对你的承诺,我已完成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淡淡的一声后,系统推来了一条消息。

【苏招妹好感度+20,当前好感度 30/100】

见我一揖后,便脚步不停地往深处走,他远远地开口了:「你还是要往西边去吗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留在这里,起码我们不会害你。」

我明白,在这个诡谲混乱的世界里,他和裴御算是最温和的怪物(NPC)了,但内心渴求答案的冲动,却让我无法就此停下脚步。

「谢谢,要是我久久不回,希望兄长能照拂我两个小友。」

「......」

33、

好言难劝该死的鬼。

一炷香后,我来到了苏家祠堂,这里连门槛都被生生磨出了一道沟坎,可见香火俨然。

四下无人,我径直踏了进去。

香堂里,高大的佛祖垂眼望着虚空,眼神里有种模式化的慈悲,面前一只跑了棉的肮脏蒲团,显然被不少人跪过。

趁着天光尚在,我四处搜寻了一会,并无所获。

这里一切正常,只是明明空无一人,我却总感觉有人在说话。

只是这声音,几乎和我以前治疗时听到的一模一样!

那是一个个古怪而迟缓的音节,它们在不停地重复,再重复,只是频率变得越来越慢,越来越清晰,就像一个人凑在我耳边说话。

也就是在这样刻意的引导下,我终于听清了那几个音节。

「苏......澪......雪......」

「苏......澪......雪......」

那,竟然是我的名字!

仿佛是为了让我听得更清楚,声音越来越大,也越来越近了。

与此同时,窗外的天色在迅速变黑。

黑暗如潮水般漫入祠堂,头顶的佛祖似乎注意到了我,「祂」低下了头,直视着脚下匍匐的蝼蚁,一道洪亮的威喝盖过了那群混沌的私语:「苏澪雪,你选择什么样的死法?」

话音落下,我带来的囊袋破裂了,十三张图片掉在地面,提供了五花八门的选择,折颈死,吊勒死,车裂死,斩首死——

「......我选择漫长人生后的老死。」

「......」

无声的俯视过后,佛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。

一张比其他的大得多的拼图,掉在了我面前,比起之前搜集拼图的经历,这过程堪称仁慈。

只是......这似乎有些过分简单了。

我将新的拼图放进那唯一的缺口中,却发现整体的形状有些不规则,几番尝试折叠后,竟拼成了一个带着盖子的盒子。

所以,通关的关键就在这个盒子里?

这很有可能是出路。

但更多的可能......是另一重陷阱。

生,或者死?

开,或是不开?

这不是一个问题,因为弱者没有选择权。

于是,我打开了盖子,选择向盒子的深处看去。

下一刻,我死了。

34、

那个拼图拼接的盒子里面,并没有什么物品。

而是一个通道。

或是一个世界。

更是一个陷阱。

因为在看见那个世界的瞬间,我就死了。

而我的身体/灵魂/脑电波之类的东西,也同时被带到了那个地方。

那里的头顶是一片喷涌出红浆的深渊,脚下却是一片精美无波的平湖,几片洁白可爱的云絮在指尖徘徊着,但当我试图碰触它们,触感却犹如抚摸刀尖一般的刺痛。

除此之外,头顶的深渊还在不断地飘落着黑色碎块,它们游走着,快速而势不可当地

穿过我,却如空气般轻盈无物。

这里的法则与唯物地球彻底相反,甚至无法用常量物理解释。

身在其中,才能察觉自己的渺小。

我试着转动身躯,却发现很难借力,当我终于找到诀窍转过脸去,才发现身后是成百上千和我处境一样的人。

他们有的表情疯狂,有的严肃,有的和我一样,似乎正在尝试控制身体。

但更多的人,只是静默地飘浮着,像吊在空中的一只只水母。

事实上,我很想知道,归向深渊会怎么样,归向平湖又会怎么样,然而等了许久,并没有升往深渊的人,倒是接二连三的人渐渐下坠,如一片灰白的棉絮掉落在水面。

在我脚下,正有人渐渐浸入湖里。

对方金色头发,深凹眼窝......居然是个高大的白人。

沐浴在湖水中,那原本宽厚的身躯萎缩了,裸露的皮肤渐渐浮现出青黑色的鳞片,一只眼球渐渐凸出头顶......但他的表情却是松弛的、舒畅的,似乎无忧无虑。

这也让我想起了西方基督教,给新生的孩童受洗的场面。

——皈依。

这之后,我抬头看向深渊。

一瞬间,难以描述的恐惧捕捉了我。

我忽然明白,一旦回去的话,等待我的仍然是没有出口的游戏、医院的天价诊疗单、父母的苛责和怎么挣扎也无法解脱的生存痛苦。

于是,脚下的平湖变得格外地吸引人了。

而我也像身边无数茫茫噩噩的人一样,渐渐向湖中坠去。

35、

另一头,苏家大宅里。

苏招妹罕见地离开了竹林。

一路上,他分花拂柳,穿过中庭,来到一处红墙红瓦的小院外。

这里在他眼中,是血肉为墙、骨节为篱的一处腐败的泥泞,虽然他非常讨厌这个红房子,但仍有着不得不来的理由。

院子中间,有个「人」怀里抱着纸人,似乎已等了很久。

对视的瞬间,苏招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,弯腰放在脚下:「我带来了你要的东西。」

这个「人」和祠堂里的那一位不相伯仲。

如无必要,距离自然是越远越好。

他离开以后,那个「人」走过来,一言不发地捡起了瓶子。

事实上,这里所有的「人」都来自不同的维度,同时降临在「湖」里,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各自不同的欲望罢了。

这种交集恐怕是最后一次。

屋子里,纸人被摊开放在地面。

瓶子被打开了,黑红的液体渐渐滴入纸人眼中。

对方自袖中取出一枚鎏着「佳偶天成」的签子,并将那上面的名字一笔一画地摹在纸人背后。

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,他从未如此铭记一个名字,

如此希望对方履行对自己的承诺。

一切完成后,他贴近了那纸人的耳旁,絮絮轻语:「深渊的倒影并没那么可怕......那是一个人在宇宙中的位置。」

一个冰冷的吻,落在那渐渐柔软的唇上。

「找到了,便归家了。」

36、

在选择深渊的下一秒,我醒了。

眼前是一幅像素模糊的画卷,之后渐渐凝实,悬在我眼珠上的,是一支细长的朱笔。

朱笔后,是一双弧度修长的眼睛。

那双眼生着天然上挑的内眼线,配上鸦黑睫毛,有着令人一眼领略的风情,美丽中带着丝丝诡异。

我微微挣了挣:「是你救了我?」

「嗯。」

见我醒来了,面前人将一块拳头大的东西挂在了我脖子上。

低头看,却是块硕大的灵犀。

「......」

处于震惊中的我爬起身,低头瞧着自己平滑的手掌。

所以,我,我居然成了纸人?

这背后到底什么逻辑?

身后,裴御推着我,将我一直推到鲜红的妆奁前坐下,拿起同色篦子给我梳发,动作轻缓,堪称温柔:「你回来了,以后再也不要乱跑了。」

「......嗯。」

见我乖顺点头,身后人又含情脉脉瞥了我一眼,瞥得我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。

随即,系统给我推了一条消息:

【裴御好感度+10,当前好感度 90/100】

对方戴着面纱,只露出两个眼睛,透过那薄薄的面料,能隐约看到其下双唇扬起的弧度,他看起来心情很好。

自我死而复生,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。

37、

或许是怕我偷偷逃跑,之后几天,裴御都和我待在一起。

除了不让我出门,还总是送些颜色奇怪的汤水过来......

当然,都被我偷偷倒掉了。

如此日日相伴,弹琴鼓瑟,逍遥自在(?

),数天后,紧闭的门扉被人敲响了。

琴声立止。

裴御双手按在弦上:「谁?」

门外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:「裴郎君,有人求见小姐。」

见对方眼神变了,我连忙搁下手里的画笔:「我不出去,让他们进来见我。」

房中,那阴冷的气息平复了。

这之后,大伟和玉子被带进了屋子。

甫一见面,两人紧紧抱住我,哭得如发了洪水一般:「雪姐!你还活着!」

我连忙使眼色:「哭什么,我不是活得好好的?」

两人这才发现房中还有一「人」,顿时像被霜打了的鹌鹑,一声不敢吱,只能站得离对方尽量远些,眼巴巴地瞧着我画画。

虽然气氛诡异,但时间过去了许久,什么也没发生。

待得无聊,大伟凑过来瞟了一眼,小小声:「雪姐,你这是在画啥?」

「是我和我夫君。」

闻言,他笑出鹅叫:「哈,我以为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呢!」

随着玉子一个爆锤,笑声戛然而止。

入夜。

裴御站在窗边,袖手望着窗外硕大的月亮。

我将画作递到他面前,口吻讨好:「夫君,你瞧我画得怎么样?」

对方接过画,却有些疑惑:「你画的我?」

「是啊,我和你。」

「你没有真的见过我。」

「但我记得你的眼睛。」

「......」

那天在佛堂前恍惚的一瞥,我记得那模糊的轮廓,因此尽力地拼凑完全,只求三分像,他听了,展开画卷看了眼,语气有了隐约的变化。

「嗯,的确有点像。」

口吻里几分愉悦,几分欢欣。

见他心情好,我连忙将朱笔塞到他手里:「还有哪里不像,夫君画技比我好,可以自己改一改。」

「好。」

闻言,他果然接过了笔,拿去书桌上修改。

只是寥寥几笔,就让那画中人更加活灵活现,我刚要过去夸几句,却被对方一手遮住:「我画过的,你便不能看了。」

听他这么说,我也只能移开眼睛。

一切完成后,他在画卷的角落里署下了一行名字。

那是一组复杂、古奥、精深的符号,不同于任何我见过的文字,手指触碰的时候,忽然福至心灵。

于是,我并无任何滞碍地念出了这完全陌生的字符。

「阿……修……罗。」

也许,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。

我自然不吝夸赞:「很好听啊,感觉很有力量......好像神明一样。」

闻言,对方在面纱后默默睇着我,视线忽近忽远、忽明忽暗,像一根找不到尽头的线。

深夜,他将那油墨未干的画作挂在窗下吹晾。

几缕风拂过窗棂,将那画卷上的人吹得飘飘欲仙——那是即便隐约一个轮廓,也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与美丽。

我只远远瞥了一眼,血条便持续下降,只得连忙转开了眼。

这之后,对方坐在窗下,独自看了许久的画。

血月高升,隔着窗棂,在地上落下一片酱红的月光,和着那赏画的寂寞清影,竟油然有几分哥特式的浪漫。

在这死亡般静止的画面里,那个人回头看我:

「谢谢,我很喜欢。」

38、

隔天,玉子和大伟又来找我。

趁着昨夜暴增的好感度,我试探着问裴御:「我可以和他们说会话吗,就在院子里?」

对方没有拒绝,似乎心情很好:「去吧。」

语气神态,颇为慈爱。

一转头,拿捏了他底线的我,直接将两人带到走廊溜达——既然同院子可以,那么院外的走廊应该也没事吧?

这之后,我们在走廊的地板上席地而坐,我问玉子:「对了,你还记得自己死后的世界吗?」

女孩面色茫然:「......记不太清了。」

「我只记得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......直到你们把我救回来,我什么都忘了,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。」

「是吗?」

我若有所思:「因为记得名字,所以没有变成人蛇?」

闻言,玉子紧张地看我:「雪姐,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?」

「当然有。」

我蹲在地上,用树枝摆出一个个圈圈:「我怀疑,这个世界对死亡有着特殊的定义。」

「定义?」

「举个例子,你们是怎么发现我还活着的,还记得吗?」

两人面面相觑:「我们看到你的血条又红了。」

「对,前几天还是下线状态,忽然又上线了。」

我将地面上两个树枝摆出的圆圈分开:「你们瞧,毕竟不在一个次元,那些怪物无法真正毁灭我们的肉体

......

「毕竟这种隔空操作,所得是有限的。

「想象一下,如果你完成了任务,却发现无法通关,你们会怎么样?」

大伟一脸心有余悸:「我也许,会疯吧......」

「不是疯。」

我更正了他的话:「是放弃。」

名字,是最小的自我。

玉子至死没有放弃自我,这很可能是她能活着回来的原因。

换句话说,「祂」们要的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死亡,而是我们的精神/灵魂献祭,是加入,是同化,更是心甘情愿的皈依。

用一句唯心的话来解释就是:

在这个世界,灵魂不朽,则永存不灭。

闻言,两人都快哭了:「根本出不去,那我们收集那么多拼图还有什么意义?」

「是啊,『祂』们根本就没想放走我们!」

我摇头:「不,一个严谨而复杂的系统设置,应该是绝对公平的。

「或许,我们还有机会。」

39、

如我所料,裴御在走廊找到我,也只是轻轻斥了句顽皮,并没有更过分的惩罚。

于是,我又提出了第二个请求:「夫君,我想去一趟竹林,向兄长请教画技。」

「不用他,我教你。」

闻言,我坐在角落里,一声接一声叹气:」这点要求都不答应,夫君定是不爱我。」

裴御一听,放下手中画卷:「什么是爱,什么又是不爱?」

我理直气壮:「你既爱我,又怎会不爱我的自由?」

对方陷入悖论,头纱下的面容阴晴不定,连室内的阳光都蒙上了一层阴霾。

见他始终不肯,我默默蹲到角落里,一声不吭画圈圈,时不时失落叹气。

足足耗了一炷香时间,对方松口了,依旧僵硬地令我天黑前必须回来。

我自然满口答应。

出门前,还不忘带上画,美其名曰求苏招妹指点。

这之后,我顺利叫上了大伟、玉子,趁着天光尚在,风风火火向竹林赶去。

竹林深处,阴风阵阵。

那一袭诡异的白衣依旧在原处飘荡,不得不说,经历了之前的腥风血雨,再次见到苏招妹,竟油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。

谁知,感动的不只我,还有身旁的大伟。

他见到空中那一袭白衣,竟喜得当场大喊,一边喊,一边去抓苏招妹惨白的衣袂:「恩公,是我呀恩公!」

对方一抖,倏忽飘进了精舍,随之发出一道阴冷声线:

「你们有何事?」

我对着那紧闭的门扉一揖:「许久不见,兄长可安好?」

「......没事别烦我。」

见他如此不给面子,我问大伟:「你干嘛叫他恩公?」

「就是他!是他帮我做的纸人啊!」

见他热泪盈眶,不似作假,我又转头问苏招妹:「你为什么要帮他?」

门后人一言不发,安静如鸡。

「不说是吧?」

我一招手,招呼另外两人席地而坐:「好,那我们就在这等天黑。」

「反正天黑之后,会有人来竹林找我。」

默了半晌,苏招妹开了门,从门缝里阴暗地睨着我:「我们向来互不侵犯,如若打破这层关系,会触犯更为可怕的禁忌。」

我朝他龇牙一笑:「你都不怕,我怕啥?到时我就说,都怪兄长太热情......」

对方闻言,嘴角一抽。

就在我以为他要使什么阴招的时候,系统忽然弹出一条组队申请。

玩家「苏招妹」申请加入队伍,是否同意?

我:「?」

大伟&玉子:「?」

38、

这个反转太绝了。

毕竟这货面色死灰,浑身冒血,纯纯一个诡异向反派 boss,任我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个剧情啊。

「所以,你是玩家?」

「算是吧。」

苏招妹将我们让进了屋子,自己则躲去了角落里:「但和你们不一样,我有一个半开放的管理员系统,可以给角色做一些伪装。」

都是经常玩游戏的人,大伟一针见血:「管理员系统?那你是运行游戏的工作人员?」

「......一半一半。」

对方叹了口气:「半年前,有个投资人找到了我,要求做一个特定题材的游戏,但我只参与制作,完全不了解核心。

「因为他指定了一切,从模型到剧情,不只如此,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奇怪的人一同参与游戏的运营和发布,我几乎没有插手的余地。」

「奇怪的人?」

「没错,这些人脸色非常差,看起来都有点病恹恹的......」

他一面仔细回忆,一面断断续续往下讲:「他们常常在公司里秘密开会,第

二天,投资人就会交给我一个新怪物的模型,他说那些来自他的梦境……」

说到一半,他面上掠过一丝类似狰狞的恐惧:「可是太真了!那些细节,那些设置!他们一次次修改游戏,简直就好像要把『祂们』从梦境里召唤出来一样!

「我只是拿钱办事,也不好拒绝他们,后来,项目很快就竣工了,可游戏上架之后,情况渐渐失去了控制......」

后来的事情不必再说,游戏无法正常退出,所有人类玩家都被困在这里,再也没法逃出去。

他们在这个世界里,沦为了怪物们狂欢的饵食。

苏招妹说着,面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:「幸好我有一部分管理权限,也因此一直勉强隐藏着自己……」

听到这里,我立即打断了他:「既然知道危险了,你为什么不中止项目?」

闻言,苏招妹恍惚了一下。

「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?」

话音未落,大伟和玉子不约而同躲在了我身后,我点点头:「仔细说说?」

苏招妹一张白脸面无表情:「在公司测试游戏的时候,我忽然犯了心梗,压根就喘不上气,但是游戏在加载,我却登录成功了。」

「有没有可能,你还活着?」

苏招妹摇摇头,神色间掠过迷惘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那么,告诉我你们公司地址。」

「什么?」

「如果你死了,我去帮你收尸;如果你还活着,那又是另一个选择,作为交换,你要帮我们出去。」

「......」

沉默良久,对方抬起一双泛起血丝的眼:「这就是你的条件?」

「不止。」

我拿出那张画卷:「我还要你帮忙把这张画拓在我脸上。」

苏招妹接过画,只是透过缝隙瞥了一眼,那身白衣顿时如水中的影子,剧烈地波动起来!

模糊的白影里,传出一道恐惧的惊叫:

「你,你居然敢窃取『祂』的力量?!」

40、

等面前的白影趋于稳定,渐渐聚拢成「人」,我问他:「所以,你会帮我的,对吗?」

「何必呢?」

苏招妹吃了一亏,颇为忌惮地将那画轴丢远了:「那些东西的能力各有不同,但每一个都有核武器的杀伤力,在你身边的那个,同样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之一。

「只是『祂』喜欢乐,喜欢一切优美而富有秩序的东西,『祂』也是极少的,不会放纵杀戮的欲望,对人类富有同理心的存在之一。」

「你博得了『祂』的好感,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,不好吗?」

闻言,我冷冷回复:「这么说,你认为我应该待在『祂』身边,如同被圈养的猫狗?」

「你......」

对方似乎想反驳我,但一张嘴,却有些丧气:「随便你。

「我只是提醒你,即便你窃取了禁忌的力量,但这个游戏早已被彻底污染,人类是扛不住的......」

见他东拉西扯,我有些不耐烦:「只要精神不崩溃,就不至于真正死掉,不是吗?

「所以,接受还是拒绝?」

幸而,对方最终点了头。

这之后,他将我们一行三人赶出精舍,自己则紧闭门户。

也不知他是如何制作的,总之,直到太阳渐渐西移,对方拉开竹门,从门缝里递给我一个薄薄的包裹。

那包裹用红纸包得严严实实,里面的东西也很轻薄,我正要打开,被他连忙按住:「你一旦使用,『祂』就会立即察觉。」

「好,谢谢。」

我收起包裹,苏招妹睇我一眼,默默往我手里塞了个纸条,那里面写着什么,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。

这之后,他掩上门,身影往屋内退去。

「等等!」我连忙喊了声,「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......你知道的,我们需要你的帮助。」

「我没什么能帮你的。」

门缝里,那缕惨白的幽魂渐渐隐在角落里:「我只能告诉你,能让一群怪物聚集在同一个社会活动中,背后自然有更令人畏惧的规则。

「如果你能找到这个规则,掌控它,利用它,或许会有机会,但是......」

说着,那语调忽然一扬:「被污染是一切的终局!!」

此刻,天色渐渐擦黑,四周开始流淌起莫名的阴翳,玉子感觉不对,连忙来拉我:「快走吧,雪姐,天要黑了......」

我还不死心:「所以,这游戏真的是建立在一个畸形的大脑里?」

「……你猜?」

对方不再说话,门缝里传来诡异破碎的笑声。

知道不能再留,借着昏暗的天光,我们匆匆逃出了竹林。

41、

穿过中庭,一路上静得诡异。

我将大伟和玉子安置在院子

里的耳房,自己则回到了小姐的房间,但裴御并不在里面。

紧绷的情绪放松了,我打开系统面板,查看当前状态,却发现忙碌一天,血条并无变化。

似乎作为纸人的状态,要比之前的更耐久。

我将苏招妹的包裹放在桌上,正犹豫是否打开,门外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:「小姐,老祖宗有请。」

话音未落,系统随即弹出一行消息:

【参加苏宅奠仪 0/1】

嘶,又见红字任务?

我没有贸然开门,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。

打开门,地面上躺着一张白封,其上金光闪闪,用蛇游一般的花体镌着几个大字:

【宵分奠礼,静候大驾】

这什么意思?

再看窗外,白月雪亮,那个人尚未归来。

或许,我的确可以依苏招妹所言,靠着「祂」的庇护,在这个诡异世界的角落里苟延残喘。

但我每每想退缩,眼前总会浮起竹林里的最后一幕:苏招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,早已不成人形,在这个诡异世界的侵蚀下,他渐渐丧失了为人的坚持。

于是,我下定了决心。

趁着时机珍贵,带着装备离开了房间。

刚走到院门口,不远处的耳房同时探出两颗黑黢黢的头:「雪姐!你又要一个人行动?」

「不行,这次你绝不能抛下我们!」

于是,三人再次聚在了一起,大伟拿起白封打量:「宵分?那是什么时候?」

「就是三更。」

玉子解释道:「高中文言文有学过。」

男孩闻言一哆嗦:「三更半夜,这么阴间?还有任务地点呢,也不给个提示?」

我摇摇头:「一般人家的奠礼,基本都在前厅,这倒没有疑义。」

前厅,也就是一开场时我出现的地方。

「那还等什么?」

大伟摩拳擦掌:「我们有这么多道具,还不把他们一锅端了?」

三人再次出行,穿过走廊,来到中庭,再穿过一座假山湖水的小桥,就是前厅了。

月上中天,前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铜钹哀乐。

这 BGM,整的和真的似的。

除此之外,黑暗中的苏宅还多出了许多人。

他们一个个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,手中拿着同样的白封,一路上摩肩擦踵,纷纷往前方暄亮的大门走去。

这便是奠礼中的「吊唁」?

在踏入门槛之前,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洒满了月光的空地。

可惜,那里并没有人默默跟着。

一时间,我竟不知此刻的心情是轻松还是失落。

42、

另一头,

趁着夜色,一个「人」匆匆赶回了红房子。

他从这个游戏的背景里了解了人类的文化,自认模仿得很像样,这一日,他寻了许多画作回来,只为了让那个多愁善感的灵魂能够高兴。

但当他回到屋子,她却并不在里面。

之后,他开始四处寻找。

走廊里,花木下,那些东西躲在阴影里窃窃私语,放肆地嘲笑他的所作所为......

毕竟,无论在哪里,像他这样格格不入的存在都是异类。

于是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,一手伸进阴影里,将那多嘴的东西掐了出来,直掐得它不断摇摆头颅,迸溅了一地的眼珠子。

这东西只是非常低级的、粗制滥造的生物,很快就只剩一副血肉的骨架,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在身后,化成一摊腥臭的脓水。

这之后,他不愿放弃,又开始往别处寻找线索。

一路上,他遇到了不少陌生「人」,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白封——这是「祂们」受邀进入某个禁忌的通行证。

为了取得门票,他对其中一个出手了。

对方被死死制住,嘴里不住厉呼:「阿修罗!嚔噜嚖?嚗嚘啮嚚嚛嚜嚝!嚞嚟嚠嚡!!」

这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。

他完全不在意那虚弱的威胁,成功将那白封抢到了手里。

只在接触的一瞬间,那纸上的金字忽而聚作一条小蛇,从他指间逃走了。

「祂们」拒绝他的进入。

不远处的前厅灯火通明,中间却好像有着无形的隔膜,无法跨越。

他无法再走近了。

不甘之下,那美丽却诡异的双眼眨了眨,两道血泪蜿蜒而下,很快将头纱泡湿,泡透。

随后,更多的禁忌被触发了。

原本静默的天空发出歇斯底里的轰隆巨响,降下瓢泼血雨,很快在地面积累了厚厚一层血水,势不可当地向前方蔓延。

仿佛感知到某种力量的失衡。

月亮,悄然变红了。

43、

脚下一提,我进入了前厅。

恍惚间,又

回到了登录游戏那一日。

没错的。

这里四周垂下雪白挽联,灵桌前几样供果、供菜,两旁置香烛一对,正中一抬开盖的大红色棺木,是与那日一模一样的布置。

一切看起来都很眼熟。

大厅里正站着满满的人,几乎是摩肩擦踵,他们围绕棺木一圈圈站着,正麻木地看着里面,似乎正在瞻仰死者遗容。

如果这是必要程序,那么,我是不是也要瞻仰一下?

思及至此,我将红伞、汗巾分别留给了大伟和玉子:「我先过去看一眼,你们留意情况。」

两人连连点头。

在看之前,我留了个心眼。

苏招妹的包裹很轻,打开来看,里面是一张惨白面具,掂在手里轻飘飘的,我戴上了面具,也学着身旁的众人,向棺材内投去一瞥。

那里面躺着的并不是怪物,反倒是个年轻女子,她眉眼秀丽,宛如沉睡,脖子上还有一道深刻的勒痕......

那,竟是我自己!

下一刻,我眼前天旋地转,竟忽然变了视角!

从原先的旁观视角,变成了主观视角,即便闭着眼睛,也能感受到四周那不怀好意的打量。

是那些「人」在瞻仰我。

每一眼,都在对我造成强烈的精神污染。

我能感受到,自己的生命力量正在被汲取,眼皮也渐渐变得沉重不堪。

这,莫非又要再死一次?

人死为鬼,鬼死为聻......

说真的,这次死了,我也不能保证能再次复活!

就在紧急想辙的当口,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——此刻我脸上还戴着一张功用不明的面具。

于是,在一道道黏稠的目光里,我睁开了眼睛。

对视的刹那,面前那陌生而麻木的面孔盯着我,忽然张大了嘴!

只见那张阔嘴越裂越长,一直撕裂到耳根,鲜血如涌泉一般往下淌,明明承受伤害,对方却无法挪开眼睛,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唏嘘的怪音!

我又将视线挪向另一边。

那是个前额生满了复眼的怪人,对视的刹那,那些复眼瞬间闭上,数百个眼皮同时流出溃烂的脓水,不过一息之间,对方已腐如一块朽木,惨嚎着向后重重摔去。

我:「......」

顶尖杀器,竟恐怖如斯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四周那窥探的视线消失了,棺材外传来阵阵水花的拍打声。

几番挣扎后,我终于从棺材里坐起,却发现眼前并不是大厅。

一瞬间,恐惧漫过了全身。

我竟然在「湖」里!

湖面上,是如同水母般一个个挂着的苍白躯体,湖底下,是一条条正在蜕变的诡异蛇人!

「你居然坚持了这么久......」

身后,传来一道熟悉嘶哑的嗓音。

我闻声望去——居然是那天变成了怪蛇的疯子,此刻他又变作了人的模样,轻飘飘地站在水面上说话:「这里的景色,正常人看一眼就疯了,你居然还醒着。」

「我本来就是疯子。」

「不,你不是。」他和蔼地笑着,「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原来那个世界是假的,现在这个才是真的?」

「......没想到你比我还疯。」

「我没疯,我只是发现了真相。」

他说着,笑眯眯地抬头瞥了一眼头顶——就在深渊与湖面之间,那硕大、血红的月在不停地旋转。

「也罢,等你见了老祖宗,自然就明白了!」

这似乎是一个信号。

随着那月亮转红,湖底渐渐泛起了水花,一个庞然大物从湖底渐渐上升到湖面。

难以形容「祂」在这过程中发出的喑哑之呼唤。

那是沉默的又是响亮的,是疯狂的又是理智的,我难以判定,因为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眼睛。

在我眼前升起的,居然是一座金光闪闪的佛祖!

身披金色宝石袈裟,双耳垂至肩头,满头蠕动着小蛇的骨肉髻,让那颗头颅看起来比身体大了数倍不止,再配上「祂」身后那环绕全身的佛光——

眼前的景象,竟是如此畸形扭曲,而又如此神圣清举!

44、

眼前,那伟岸的身影浮在水面上,那一条条眼球怪蛇在骨肉髻里孕育着,随着一呼一吸的旋律呼吸涌动。

「祂」望着我,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。

一阵腥风扑面而来,我随即感觉脸上的面具软化了——像被雨水打湿的幕布,渐渐开始变形。

那怪人背对着我,口吻慨叹:「你和我一样,都是神选中的使者,留在这里没有生老病死,不好吗?」

「我和你一样?」

「是啊,要不是听到了『祂』的召唤,我可能早已死了。」

男人高高抬起双手,怪异地抚摸着自己硕大的头颅:「还有我的许多病

友们......」

我警觉:「病友?」

「对,现在的他们都在湖里,受到了新生的洗礼,变成和神一样不死不灭的存在......」

「这算哪门子新生?」

我摇头:「失去自我之后,人还算是人吗,不过伥鬼罢了。」

「伥鬼?!」

对方脸色一沉:「我是佛祖指定的接引者!是最虔诚的弟子!你也看到了,『祂』在我们的世界里,也曾有着最广泛的信徒,享受着最丰厚的祭奠!」

我伸出双手,试图护住自己的面具,虽然它仍然在渐渐变软:「你在拖时间?」

「......」

「要不然,你的佛祖为什么没有立即收伏我?」

我冷道:「是不能,还是不敢?!」

「或者,『祂』也在恐惧着某个存在,根本就是个卑猥的懦夫?」

话音未落,面前的佛祖张开微笑的阔口,猛地朝我吹了最后一口气。

下一刻,面具彻底掉了。

我被蜂拥而上的人蛇拖入水底,湖水清澈,连同佛祖的底座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只是,那佛祖身下并不是莲台,而是一条口尾相携、腹部生满了吸盘的四足怪蛇!

这,才是「祂」的真身!

见我掉入水中,它迅速游动着上半身,用头顶那足有几十个平方的畸形眼球盯着我。

被死死盯住的我,一瞬间浑身僵硬。

在那庞大的眼中,我见到了一个扁平的世界,那里有和苏宅雷同的亭台、祠堂、庙宇和满地直立行走的人蛇,随着这世界的旋转、扩大,画面也渐渐由平面变得立体。

而盯着我的同时,对方也没闲着,那短小的上肢不住抓着水里数量众多的小人蛇,简单一捏,一揉——

一个满是眼球的畸形生物诞生了。

这奇怪的四足蛇,仿佛一个......造物主,「祂」一边造物,一边不断发出单调的、执着的音节。

「苏......澪......雪......」

我明白了,」祂」一直想要将我带入自己的世界。

从很久之前,我就是被选中的人牲!

在那廓大眼球的注视中,我渐渐感觉身体发热,双腿也粘连在一起,头颅变得万分沉重,甚至难以抬起......

就在意识搏斗的边缘,忽然听到水面传来一声冰冷的呼唤。

「天黑了,怎么还不归家?」

45、

这声音并不含任何蛊惑与诡异,却如一抔冰水,猛地将我浇得清醒。

下一刻,那畸怪的蛇头忽然退远了。

头顶的湖面上,正一阵阵地漫过猩红的血水,将水下的视野遮得不见天日,我见状,连忙摆动肢体朝上游去,直到整个人破水而出——

就在眼前,湖面消失了。

环顾四周,我仍然躺在前厅的棺材里。

只是这里仿佛经历过一场残忍的厮杀,连屋顶都破了一个大洞,满地都是脏污残骸,不远处,一人身披垂地血衣,站在血肉构筑的废墟中心。

语气一如往常,轻柔细腻:「天黑了,快随我回去。」

我刚想说话,忽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。

「她不会随你回去的,你这怪物!」

「......」

见眼前人一言不发,那怪人从我身后爬出,那眼眶咻然欲裂,干枯的手紧紧抓住我衣领,现出一种诡谲而癫狂的笑容。

「她知道,整个世界是一群怪物的杀戮游戏!她接近你,也不过是利用你逃出去而已!」

对他的得意忘形,阿修罗只是轻声回复:

「关你什么事。」

话音落下,掐着我的双手猛地缩了回去。

我回头,竟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场面:这怪人倒在了地面,面色惊恐而疑惑,他两只脚被慢慢地吸入了自己的身体里面,紧接着则是双腿和胯骨,全程没有一滴血流下来,短短几秒的时间,这个人就这么从外而内地消失了。

我惊呆了,指着一地空气问阿修罗:「这是你的能力?」

「不是我。」

「那?」

对方默默负手站着:「他说了不该说的话。」

不该说的话?

是「指出杀戮游戏」,还是「指出祂们是怪物」?

不论哪一类,都是打破了规则。

这是一个体系维持的系统,每个人都要遵循它,就连怪物们也不例外。

我环顾四周,发现了角落里的红伞,下面的两人已经昏迷,便将人拖到干净点的地面放着。

最后,瞥一眼不远处被浸透的纱衣,抹了把脸上的血水:「对不起。」

「为什么?」

「我不能随你回去了。」

满是污渍的头纱下,对方投来一道执着的视线:「你逃不了的。」

「不,我有办法的。」

看到这游戏的规则这么严谨,就更笃定了。

「我一直没有用这个方法离开,只是因为还欠你一个道别。」我低声道,「也许,我们的故事有不体面的开始,但可以有一个浪漫的结尾,不是吗?」

闻言,对方扫了眼四周弥散着血腥与恶臭的废墟。

「这就是你浪漫的结尾?」

「当然不是。」

我擦了擦面前那满是污渍的血盖头:「或许,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见见我家人?」

默了一会,他转向我:「你认真的?」

「......我虽然是个疯子,但从不撒谎。」

「......」

面纱下,那双弧度修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,下一刻,系统朝我推了条信息:

【裴御好感度+10,当前好感度 100/100】

我踮一踮脚,凑到对方耳边:「所以,你愿意帮我吗?」

许久,对方微微点了点头。

得到了他的许可,我闭着眼睛,迎着头顶血红的月亮,摘下了那张头纱——

下一刻,月亮背后传来一道凄凉的怒嗥!

那硕大的月轮转过来,竟是个巨大的眼球!

那眼球四下溃裂,如下雨一般掉下苍白如霰的血肉,很快便连同整个空间一齐剧烈震动,而我一面躲着那纷飞的血肉,一面扬声道:「果然!」

「真正完美的游戏系统,哪怕管理员也会被一视同仁地干掉!」

随着震动加剧,地面渐渐裂开一道漆黑的深缝,隐约就是和那湖水相对的深渊,我正犹豫要不要跳,阿修罗指着那道裂缝:「你从这里离开,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。」

听他这么说,我一边一个,捞起两个小孩往里一丢。

回头看,对方仍站在原地。

「嗯?你不和我一起走?」

隔着一层朦胧的纱,那血红的身影竟有些萧索:「出去之后,我不知道会成为什么。」

「那你还放我走?」

对方摇摇头,头纱下晕开一片云翳似的阴影,模糊了其下锋利冷峻的轮廓,那神态竟然是…...温柔的。

「爱一个人,应该爱她的自由。」

「......少废话。」

说罢,我一个手刀,直接把人打晕扛走。

面前,漆黑的裂口正朝我吹着灼热的空气。

而我紧闭双眼,挟着怀里的人,狠狠一头栽了下去!

46、

这是一个通道,

也是一个世界,

或是一个陷阱。

偶然之下,一个疯狂的世界与我们重叠了。

借由与一些精神力超卓的人类建立联系,「祂们」获取了令自己满意的牺牲。

只是短暂的交互而已,却造成了人类的疯狂与混沌,在这纯粹的降维打击下,「祂们」肆意摧毁秩序,造成了大批的牺牲与死亡。

这之后,「污染」还在继续。

47、

一切结束后,我醒来了。

地点就在我登录的地方,市内精神病院。

见我睁开眼睛,委托人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:「你昏迷了十四个小时,苏小姐。」

才十四个小时?

我挣扎着移开面前的氧气泵:「但你一定想不到,我在那个世界里经历了多久。」

「嗯,你辛苦了。」

委托人见我行动困难,上前搭了把手:「玉子在隔壁病房,等她醒了,我会额外给你一部分奖金。」

「......谢谢。」

一个小时后,隔壁传来哒哒的脚步声,是一位粉衣护士来报喜。

我坐在轮椅上,被委托人推过去查看她的状况。

幸而,经过简单测试,她精神大致正常,望着我的眼神懵懵懂懂,不过是丢失了有关游戏的记忆而已。

委托人对此表示满意,当场给我划卡打钱。

一场交易即将落下帷幕,在她们离开之前,我连忙拽住对方袖子:「能不能再拜托您一件事?」

玉家人在当地颇有势力,因此第二天出院,委托人直接代我报了警。

在我的强烈要求和玉家人的斡旋之下,我被同意一同出警,来到了那张纸条上的地址——位于市郊地下的一处废弃工厂。

警察一再强调,这里并无人迹,但我却坚持要进去。

这里的地上并无特别,秘密只在处理污水的地下室一层。

里面满是恶臭,警察抽干了水后,终于在地下发现了二门,里面灯火通明,用的是自主发电机,似乎是一个群聚的办公环境,有大量人为活动的痕迹。

在第一个办公室,我们发现了一个游戏仓,里面是一具已经蒸发掉了水分的干尸。

从胸前的铭牌看,这个人是游戏原画师。

我想,我知道他是谁。

接下来,是第二个、第三个办公室,我们在里面找到了不少原画资料,每一张都令人汗毛竖起,不能卒看。

走到通道的尽头,我们又发现了往下的通道口。

这里的地下居然还有第三层。

下面是一座环形大厅,里面摆着足有数百个游戏仓,几乎每一个都躺着人,酱色面孔上是颇为诡异的微笑,不知到底死了多久。

警察们变色了,纷纷朝对讲机申请增援。

趁他们研究死者们的身份,我悄悄朝大厅正对面走去。

那里似乎有一个虚掩着的角门,位置隐蔽,打开来是一条向下的走廊,透出潮湿的水汽。

一直走到底,亮光渐渐黯淡了。

电线从四面八方而来,汇聚在同一个地方,这里应该是整个游戏的中央服务器所在,只是令我纳罕的是......

总控室,居然建立在一个地下大湖上!

湖中央,是一座高大、透明的亚克力深缸,而里面摆着的......居然是一个比常人大出数倍的大脑!

没错,布满血丝和肿瘤的......缸中大脑!

不知为何,我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惊奇,仔细看,那深缸裂开了一道大缝,从中淌出一条血线,细细地流入暗湖,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明亮。

这里空气质量很差,我本打算看看就走,却无意脚一滑,直接栽进了湖里。

湖水很清澈,那道血线没有消失,仍然在往下延伸,

一直到湖底。

就在不远处,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,不浮也不沉。

48、

那一天,我将一个人从湖底救出来,一直带到工厂外。

暮光灿烂的夕阳下,他虚弱地倒在我怀里,这一幕,简直浪漫到令人发指。

但警察们却声称我是一个人出来的。

他们并没有见到我口中的年轻男人,只是见我用手做着托举状而已。

随便他们怎么说吧。

毕竟,我已经习惯做疯子了。

这之后我用委托人给我的一部分钱,给那个干尸做了个简单的葬礼,算是完成了对他的承诺。

本以为警察们会重视这个邪典事件,但出乎我意料,情况的后续并不像发现当日那么轰动。

恰恰相反,这件事没有掀起一点波澜,甚至连上网都搜不到。

而我忙着后续治疗事宜,也没有再继续深入调查下去。

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,玉子和我成了好朋友,她还特地带我去看她最好的兄弟,一个叫大伟的男孩。

同样是从那个游戏里出来的,他没有挺过去,现在每天都躲在精神病院里,嘴里永远在神神叨叨地喊着蛇,并且拒绝一切细长形状的物品。

我们都知道彼此经历了什么。

我深刻地认为,那个游戏是一伙追求永生的邪典组织创造的,那几百个在测试中死亡的病人们可以佐证,但当我再次去录口供,警察却对此嗤之以鼻。

「这只是一个游戏,苏小姐。」

我对他的轻描淡写表示不快:「但它杀了不少人,每天都有人深陷其中,再也无法醒来。」

「不,我们调查过了,这是制造厂家的责任,只是游戏仓故障,电压电流强度太大,造成了玩家脑干受损而已,」他说着,一边揉着鼻子,一边将几张最新的报纸摊在我眼前,

「游戏仓制作公司已经对此做出了初步解释,后续的赔偿会跟进的,你等着拿钱就行。」

我一惊:「你不信?」

闻言,对方笑了:「谈不上信不信的,毕竟我们都知道,您的病情......」

说到一半,他又揉了揉鼻子,一小节黑色触手从鼻孔伸了出来,又飞快地缩了回去。

不,我一定是眼花了!!

见我出神,警察伸出一只手,在我面前挥了挥:「对了,您还是和那天救出来的男子生活在一起吗?」

「......是啊。」

闻言,不光是他,整个办公室的警察都开始大笑。

笑声整齐划一,仿佛有人在指挥一样。

我不再争论,而是拿起了随身的包包:「天黑了,我该回家了。」

对方连忙起身:「我送你?」

「不用了,有人接我的。」

说着,我出了办公室,径直往大门走去。

天上,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,淡黄色的雨水迅速积聚在台阶下。

廊檐下,一个年轻男人打着伞,用一双鸦黑的弧度修长的眼睛凝视着我。

「等很久了?」

「......还好。」

他轻声答着,伸出一边手臂给我挽住。

我不得不躲进对方伞下,忍不住抱怨:「好大的雨啊。」

「没事,不会让你淋湿的。」

说着,他将那雨伞往我这边靠了靠。

我们相依着,一起走

进昏暗的雨幕里。

说也奇怪,真进了伞下面,那雨很快就停了,一轮灰白的月亮重新挂在了天空,大得离奇。

我瞟了眼天空:「我以后再也不玩恐怖游戏了。」

对方轻轻一笑:「害怕了?」

「生活本身已经够恐怖了,」我摇摇,「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收起伞后,我们手挽着手,一起往远处走去。

夜风森冷,月影迷离,偌大夜空中,点星一闪一闪,仿佛无数注视的眼睛。

前方,

家,已近了。